第13节

    “是啊……”董明堂双臂环抱交叉在胸前:“得再收点好东西才行。”
    他们讨论了半天生意经。白汐就在一旁发呆。昨晚,她正在查证玉璧背面用黑色水笔写的“475-198”编号是什么意思。玉璧的灵郁结成煞,被她的一把火烧光了,无法对话。要想查到它的真实身份,这个编号是唯一的线索。
    但,这6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呢?
    这时候,董明堂道:“嗳,青花,明天哥哥带你去古玩市场转转,顺便去何叔叔的博物馆看一看?”
    博物馆?!她“啪!”地站了起来。倒把周围人吓了一跳。顾不得解释,冲进了办公室。反锁上门。她想起来了——许多博物馆编号自己的馆藏古董,就是邮编开头三位+序号。这块战国古玉璧,是民国某个博物馆的东西?!
    那么,475是什么地方的邮编开头?
    上网查了查。她彻底愣住了——475000.开封市。
    民国1945年之前,战国谷纹血沁玉璧,谭秋子,煞气,冤魂,开封博物馆……隐隐约约,答案呼之欲出了:那两节消失的火车皮。
    错不了,这玉璧就是当年在“六一九”文物走私大案中失踪的开封馆藏文物之一。她就说,为什么谭秋子偏偏在河南沦陷的前半年找上门,为什么又在即将运送文物去四川前与父亲不告而别。这个老道士,果然有什么秘密。
    可恶,要是那时候她还是人形就好了。当一只碗,出不了程璋家的门。所以也没亲眼去博物馆的内部看过。
    但,这老道士到底是和什么人串通,暗算了父亲,偷走了国宝呢?
    第020章 祭拜
    隔天,董明堂带她去古玩市场淘宝。
    淘就淘呗,三点就起床了。瞎折腾到四点出了门。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到了旧货市场一看,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人,挤在旧货市场的门口。有用三轮车载着货的摊主,有专门倒腾的买卖人,还有致力于“捡漏”的收藏爱好者。
    这不,四点半,旧货市场的大门一开,人群迅速涌入,摆摊的摆摊,淘货的淘货,市场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白汐和董明堂就挤在人群里。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什么地方摆出一个摊位,人群“哗啦!”一声就挤上去。看对眼了,小贩就地抬价。看不对眼,就一哄而散。还有人吆喝着:“康熙的青花!雍正的粉彩!前天刚出土的……”
    董明堂是行家,自然眼光高点:“嗳,青花你看那个,火烧做旧的古玉。那个,景德镇的高仿哥窑,还有那个……咦?那个不错。”
    被董明堂评为“不错”的是一只清代的小叶紫檀多宝格方匣,边角包银。摆在东南角一隅的小店里,店主拿这东西镇门面,可见东西之好。事实证明,这真东西比招财猫管用多了,不少人纷纷涌了上来。与那店老板讨价还价。
    “爱新觉罗·奕譞认识不?!道光的第七个儿子,光绪军机大臣,这东西是他家出来的!”那店老板口气不小:“压在我这里三十年啦!”
    “吹牛,皇家的东西怎么到了这里?!”
    “嗳,别忘了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当年宣统皇帝从北京逃难去旅顺,就在那边东大门口留了三天。不少跟随出宫的太监都趁那会儿逃了出来。我祖父就收留过一位毓庆宫的太监,人家知恩图报。把这东西送给了我祖父!”
    店老板五十多岁的人了。说起话来嗓门震天。
    “东西是真的,”白汐小声对董明堂道:“包浆到得了年份,小叶紫檀也是真材实料。”
    “对,这么大,很难得。”董明堂连连点头:“小叶紫檀长得慢,七十年才成材。这个起码是上百年的小叶紫檀。”
    但她明白:“只怕开价太高。”
    不过董明堂铁了心今天要挖点好东西拿回大兴行拍卖。所以带着十二分笑意,凑上去套热乎了。说老人家呀,不把东西卖了换个几十万花花嘛。古董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还是古人说得对,人生及时须行乐,漫叫花下数风流嘛。
    店主:“走走走,这都什么年代了,你酸不酸?!”董明堂腆着脸皮就是不走,店主火了:“你三院跑出来的吧?!”要说是一院二院还好,偏偏a市的三院是精神病医院。结果董明堂立即变了画风:“丫的你摆这里还不怕贼偷啊?!”
    大概是文雅之地,从未见过如此个性的汉子,好多人看热闹似的围了上来。白汐捂脸,这人不是她哥,她才没有这么愚蠢的哥哥。约莫磨蹭了半个钟头,那老头大概有点不耐烦:“一百万保底价,我就拿去你们拍卖行卖!”
    一百万?!抢劫呢这是!虽然小叶紫檀贵重,这箱子品相也十分正。但行业价八十万就差不多了。除非找到愿意挨宰的主儿。
    “不行不行!”董明堂不干了:“一百万,就是吆喝十年也卖不出去。”
    “呦,这么好的多宝格方匣,一百万都卖不出去呀?你们大兴行还真是只能卖卖抵挡的东西!”说这话的是忽然从人群中站出来的一小妞。亚麻色大波浪卷发,戴着一副墨镜。摘下眼镜,周围围上来四个保镖护着她。
    白汐一眼认出来了:踏马这不是上个月来大兴行砸场子的文竹雅吗?!董明堂也认出来了,但好男不跟女斗。只把这文竹雅当做空气。不过文竹雅却不愿当空气。大手一挥,立即用一百万把这只紫檀多宝格方匣买走了。
    临走前还道:“大兴没这个经济实力,就别在a市古玩市场蹦跶了。”
    “呵,这话有意思。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大兴行什么时候要你文天行来管了?!”
    “那你可别后悔说这话。”
    董明堂切了一声。根本没把文竹雅的话放在心上。这时候陆恒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有个刚从意大利归国的华侨送了一只品相不错的青花执壶来公司转手。东西很开门,在英国有过成交记录。而董明堂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给了她一张商行卡,就自己先回去了。
    卡一划。三万块钱。大概是董明堂量她胆子小。就算真的能捡漏,三万块钱也够花了。
    但白汐的打算和他不一样。
    这么大的古玩市场,十几万件老货物。别人捡漏,挨个挨个摊位看,一个假的釉里红断半天也不识货。她呢,只需要稍微感觉一下周围的灵气,就知道什么地方有好东西了。但,现在的古董商也不是瞎子。大多数知道宝贝好,坐地起价也高。
    不过这也没关系,她还有生财的法子。
    她逛了一圈下来。先看中了古玩市场南边的一个佛像莲花底。这东西已经被店家展出三年了,也没人问津。终于遇到一个有兴趣来买的,稍稍砍价,就用两千元拿下了。然后,她又跑了半个圈子。在另一家用两万八千买到了一座没底的白度母坐像。虽然是清中期的东西,鎏金的金色也跑了一半了。但它们是完整的一对。
    没错,莲花底和白度母是原装佛像和莲花座。但在浩淼的古玩市场中。谁会把天南地北残缺的一对东西联系起来呢?
    只有她能。
    “哎,那时候破四旧。老主人不忍心把我塞到火炕里化了。就把我一分二,佛像藏在床板夹层里。莲花底黏在八仙桌底下。结果老主人去世了之后,家产都被儿子们卖了,两个收破烂的分别把床板和八仙桌收走了……”
    她一边走回头路,一边听佛像唠叨。出了旧货市场,就是西安大街了。等车的时候,一队撒白纸的道士走过去。旁人有人议论纷纷。
    “哎,那个三清观的李道长死得惨呐,什么煤气中毒。中毒个屁!七个大活人,一下子没了……”
    “可不是嘛,现在离李道长宾天正好七七十九天,城里头的几个道观又合伙给他们撒钱送行了。看起来,是真的冤呐……”
    对了,今天是“三清观”惨案发生的第四十九天。道家炼丹拜斗,七七四十九日为一个阶段。延伸到丧葬上面,就是离人过世49天再做一次法事。想来,现在三清观里面应该设了灵堂。不如去祭拜一下李道长他们。
    于是把白度母搁在包包里。打车去了三清观。道观外白纸纷飞,全市有点名声的道士都过来了。白汐挤了半天,才进去点了一炷香。搁了香,准备走了。忽然有人在她的香旁边也立了一炷香。
    顺着香看上去。她看到了谢文湛。似乎白了点,瘦了点。但,与她无关。
    “董青花。”
    她没回答,拿起包就踏出了灵堂。但门口前来进香的香主太多,她逆着人潮挤不出去。左边看到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子。就走了进去,不幸这是一条死路。谢文湛追了上来。她没有回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有件事想跟你谈一谈,你不必避我如蛇蝎。”谢文湛走了过来。
    她觉得他似乎有点变了。说话不温柔了,有一些少爷矜持稳重的气质了。呵,或许这才是谢大少的真面目吧:“我不想跟你谈。”
    “一点也不想跟我谈?”
    “那当然,我才没兴趣和一个算计我的人多说一句话。”
    “你先别急着走,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男人似乎无奈一笑。也没等她说个好或坏,就先自己开口了:“董青花,假如把一汪清水投进黄河里。再过滤捞起来装在瓶子里,那这水是黄河水,还是本来的那一汪清水?”
    “什么?!”
    她一时间没明白。明白过来却是彻底懵了。完了,她忘记了,玉璧的煞气既然完全吸收了谢文湛的阳气,那么就等于他的灵魂和那些冤魂杂糅过了。即使还能提炼出来,但是从灵魂角度来说,并不算是原来那个人了。
    从黄河里捞出来的清水,就是黄河本身。所以,面前的谢文湛,其实不是原本的谢文湛,而是战国玉璧灵本身的一小部分——吸收了谢文湛灵魂的那一小部分。
    但……略不甘心地伸出手,慢慢用灵力试探面前这个人——“兹!”一声收了回来——没错,他的灵魂有金石的质地。
    “你——”有点无语。但谢文湛却是苦笑道:“所以,我看的见你的真面目,你是人,也是陶瓷。但我却变成了一个妖怪。不学自会了宁波话,闽南语,客家话。还装了几百个对付革。命。军的暗杀计划……”
    他叹息一声:“更重要的是,我能感受到一些物品若有若无的生命力。记忆中混杂了许多不同人的人生,他们都惨死在一节火车上。”
    白汐放下了包,觉得有必要谈谈了。
    第021章 合作
    谢文湛前来是要她帮他,将那些芜杂的记忆从灵魂中抹去。他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并不希望自己变得如此非人类。希望摆脱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看来,这厮根本没意识到,其实他的灵魂根本就不是人了。
    白汐不为所动:“谢先生,救人者自救。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你想要从我这边得到好处。也得拿出你的诚意来。”
    “你想知道什么?”
    “把那火车上的事情,告诉我。”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那节火车感兴趣?”
    “这个你不用知道,”她伸出手,指尖飘过一片落叶。但火星燃起。将落叶烧成了灰烬:“谢文湛,你得明白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讨价还价。”
    他似乎忘了这一点,此时此刻被提醒了。有点恍然,但也付之一笑:“你说的对,有些事情我不该多问,毕竟你不信任我。”
    “知道就好。”
    谢文湛就说了,口吻有点像是讲故事。没办法,他的口才太好,和说书先生似的。故事呢,从他醒来后的第一晚开始,他梦见自己成了一个珠宝商人。坐上了开封去四川的火车。那时候,汽笛声轰鸣,车轮子嘎吱嘎吱地响。有人送来一封报纸,说盟军登陆诺曼底发动对法西斯的决战。美军也在太平洋战场对日本施压……
    那是1944年六月十九日。诺曼底登陆第十三天,抗日战争第七年。那一天,芒种刚过,天色空濛,似乎要下点小雨。
    郑州被日军占领后,切断了开封和洛阳之间的联系。河南全境沦陷就在旦夕之间。许多有钱的人家,开始将财产转移到南方。
    珠宝商花了大价钱,才坐上了这辆火车——这本来不是民用的火车。而是公家的运输车。但这种时候,公私有什么区别。人为了活命,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搞到一张背井离乡的车票。而公家也为了牟利,把五节车皮,三节装上了座椅,成了客车。
    当日和他一起上车的,有上百名官兵和一百多名乘客。官兵自然坐在前面,他和另外的乘客挤在最后一节车厢内。
    坐火车无聊,商人就偷偷从公文包里拿出著名影星阮玲玉的影集。如痴如醉地欣赏着佳人哀怨中带着点魅惑的媚态……忽然,车停了。接着“怦!——”接着一声“怦!——”人群开始慌乱起来。但是火车依旧驶向前方……
    一阵枪林弹雨过后。除了他之外,其余的人全部死了。蒙着面的刽子手们把满地的尸首都集中到车后方去。又把后车厢的东西给搬了出来。大概因为就要出河南了,他们搬运的很仓促。连一个麻袋破了,掉出来一块战国玉璧落在尸体上都不知道。
    但那个珠宝商还有一口气在。但子弹击中了肺叶。他也差不多要死了。看到那玉璧落在身边,就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翻身压住了玉璧——只要留下证据在。不怕这群刽子手不被捉拿归案!
    他还看清楚了,杀人的一共有十个人。这十个人全部听从车头包厢里的人的命令。但隔着一层门板,他无法看到那包厢里有什么人。
    搬运完了货物。这群刽子手向包厢里坐着的人请示了下,听到一句“都处理掉。”接着,这群人断了两节车厢之间的联系……把最后一节车厢抛到了铁轨上……咽气之前,他看到一个老道士打开车厢,一声不吭带着四个弟子为他们收敛。
    有人开口问了一句:“师傅,埋在哪里?”
    然后记忆就中断了。之后每天,他都会梦到自己变成不同的人,登上这一列火车。经历那恐怖而血腥的一段旅程……无数的知识,感情,搪塞在胸膛之中。丰满得几乎要爆炸了。若他不是谢文湛,大概会变成三院里的一个疯子。
    听完了后,白汐久久没有言语。错不了,这该是六一九走私文案大案的案发现场。只可惜,无论是那十个刽子手,还是包厢里的神秘人。全部不知晓真面目。但,这个故事也给她新的启发:之前以为谭秋子是主谋。但是这样看来,其实他只是个负责收尸的同谋。如果要从谭秋子身上开始调查此案,就要借用谢文湛的力量。
    想到这里,不禁抬头打量这个男子——咳咳,从她的角度上来看。不得不佩服谢文湛的心智强大。玉璧之灵中杂糅了无数的冤魂。结果附到了人的身上……她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是谢文湛,始终保持着理智……
    这个男子。每一处都显示着人类进化到如今,最优秀的那一面。他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克制力。以及对自我存在强烈的认同感。
    但,她能做的就是告诉他真相:“谢先生,你梦到的是七十年前的六一九走私文物大案。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程璋叛国案的现场。”
    接着,她把开封博物馆遗落了这枚战国玉璧的事情告诉了他。谢文湛的噩梦,其实就是来源于当年那走私案中无辜的死者的冤魂不得昭雪。玉有灵性,直通人心。吸之为煞,附之为魔。这玉璧还在持续害着谢文湛。不死不休。
    谢文湛很快领悟了:“这么说来,只有查明了当年走私案的真相,这些冤魂才会消停?”
    “不错。”
    说完了,她背起包走了:“你把谭家,以及当初谭秋子手下几个弟子的资料先回去查清楚。还有,我猜他们既然给人办这等阴损的差事,肯定要收不少好处费。不如查一查这些人家过的可否富裕,钱的来源是否不清不楚。”
    然后她就踏出了三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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