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王是世袭的,元帅却不是。
元帅之职,有德有能者居之,善领兵者居之。
晋江侯生平听到的恭维话多了,不过齐亚的恭维又和常人不同,晋江侯不禁微微笑了笑。
他和景二爷、仝公子略说了几句话,便端了茶,却将林开和齐亚留下了。
景二爷和仝公子心知无望,告辞后出来,两个不大熟识的人沿着河岸缓缓漫步,见前方有石桌石凳,古雅俭朴,萧然可爱,便坐下来歇息了片刻。景二爷沮丧道:“我想娶个好看的媳妇儿,听说罗二小姐是位美人,这才来的。看罗侯爷方才的样子,我是没希望了。”仝公子诧异看了他一眼,“你竟然是因为罗二小姐是美人才来的么?这京城中的美人可多了,何必定要罗家的姑娘呢?我是立志要从军的,家父家兄都说,若是能做了晋江侯爷的女婿,这往后还愁没人照应么?所以我才央了人,前来拜见的。我可是嫡子。”景二爷脸红了红,“我倒不在乎什么嫡不嫡庶不庶的,只想娶位绝代佳人。”仝公子不由的摇头,“妻子生的不美又有何妨,只要娘家有助力便可。真想要美人,青楼里多的是,随时能去光顾。”景二爷家教极严,听了仝公子这话,瞠目结舌,“青……青楼……?”仝公子笑了,“瞧把你吓的。你若不爱去青楼,在家中多蓄美婢,多纳美妾,也是一样的。不过,家中的婢妾,到底不如青楼里的花魁知情知趣,会服侍男人。”景二爷眼界大开,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前方是一个石拱桥,他俩正说着话,却见桥下划出来一乘小舟,舟上站着位长身玉立的中年男了,不悦的看了他俩一眼。
“这是,这是……”景二少惊的站起身,“这是罗世子啊,我在我姑母家见过他一回的。没错,就是罗世子!”
仝公子汗都下来了,“咱们方才说过的话,他……他不会听到了吧?”
仝公子和景二爷面面相觑,狼狈非常。
罗简到了前方,弃舟登岸,面色不悦的去见晋江侯,“爹,方才见的这两个无论如何也是不成的。”推开门,他便嚷嚷了一句。
晋江侯淡淡看着他,林开和齐亚一起转过身。
罗简看到还有外人在,未免不好意思,有些讪讪的,“阿开也在啊。”林开过来见礼,又为齐亚引见,“舅兄,这位是我大舅舅。舅舅,这位是我舅兄。”齐亚忙向罗简见礼,一开始跟着林开叫舅舅,后来觉得不对,改口叫伯父,“伯父,侄儿有礼。”
罗简这是头回见齐亚,见小伙子又漂亮又精神,不由的多打量了几眼,“好,甚好,你和阿开站在一起很相配,看上去便像郎舅。”齐亚大喜,忙道:“伯父您太有眼光了!伯父,我的字是轩然,您若不嫌弃,叫我轩然吧。”罗简也没跟他客气,“轩然啊,你是阿开的舅兄,和我们罗家也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要常来常往啊。”齐亚连声道:“这真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伯父,小侄以后一定时常登门求教。”
齐亚对罗简很是殷勤,谄媚奉承之意十足。
晋江侯无语。
林开却是偷笑。
齐亚对着晋江侯说话便是结结巴巴的、诚惶诚恐的,见了罗简却又亲热又恭敬,形成鲜明对比……
林沁小姑娘却跑去见她美丽的舅母和两个小表弟了。
她一边逗罗文祁和罗文禛两个小娃娃玩耍,一边把齐六哥似要跳河、因此和文茵表姐吵架的事给言嫣讲了讲,“……舅母,你说齐六哥和表姐是不是很可乐呀?要跳河,嘻嘻。”
“跳河。”罗文祁仰起小脸傻笑。
“跳河。”罗文禛学着哥哥的样子,也学着哥哥说话。
言嫣凝神听着,眼皮跳了跳。
她细心问了齐亚的事,林沁笑嘻嘻一一作答,“我大嫂是齐家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小的孩子,齐六哥是最小的儿子,两个人从小便读书,读的书和咱们都是一样的。我大嫂嫁到京里了,齐伯伯和伯母舍不得将她一个人留下,便命齐六哥留下来照顾妹妹。等我大哥娶大嫂娶回家,再过一阵子齐伯伯和伯母便要回鄂西了,齐六哥却是不走的。”
言嫣怦然心动。
这样的亲事如果真成了,文茵该有多自在啊。
“你齐六哥人才如何?”言嫣细细询问。
林沁得意,“和我大哥差不多吧。不过,大哥更雅致恬淡,齐六哥更灿烂明悦。”
说的言嫣恨不得立即见见齐亚。
这天言嫣真还见着齐亚了,因为齐亚在晋江侯府盘桓许久,一直到中午也没走,留下来吃了中午饭。晋江侯和罗简、林开、林寒、林沁一起招待的他,言嫣在帘幕后把齐亚的相貌、言行举止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拿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来看齐亚,越看越满意。
齐亚面对晋江侯还是很拘束的,对着罗简就不一样了,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
“齐六哥对舅舅,就像我大哥对齐伯伯一样呀。”林沁天真烂漫的说道。
齐亚红了脸。
罗简呆了呆,开始用崭新的目光打量齐亚。
“尊敬长辈么,当然是一样的。”齐亚鼓起勇气说道。
晋江侯和林开、林寒淡笑不语,林沁眉眼弯弯,罗简发了会儿呆,茅塞顿开。
这天林沁并没有能学成骑马,不过离开晋江侯府时,她真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高兴的不得了。
“我嫁了姐姐,娶了舅母,玉成了大哥和大嫂,现在又要嫁表姐了!”回到长樱街,她大吹特吹。
“我家小阿沁这么能干啊。”罗纾笑得合不拢嘴。
“咱们小阿沁总爱独辟蹊径。”林枫笑道:“她那些孩子话,其实蛮有道理的,让人耳目一新。”
晋江侯和罗简、言嫣为罗文茵的婚事犯愁,齐将军和田夫人要把齐亚留在京城,当然想先给他毕了姻,成了家,小两口相互扶持,相亲相爱,也省得齐亚形只影单。这些难道林枫和罗纾不知道么?当然是知道的啊。可是,亲上加亲会有许多问题,譬如这个称呼就会让人非常为难,让人望而生畏。可是,听过林沁的孩子话,却又觉得这些完全不是问题了。
这天林沁牛皮吹了又吹,炫耀了好半天,方才心满意足的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是林开大喜的日子,林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梁纶、高元煜和九公主过来喝喜酒,山溱溱和向攸宁当然也来了。林沁和他们到了一起更是调皮,几个人商量着晚上要闹洞房,“这回咱们不钻柜子了,弄个梯子,到房梁上坐着吧,好不好?要是发现不了,咱们便看热闹;要是被发现了,咱们便要红包,给不够不下来。”林沁兴冲冲的建议。
“上房梁!”高元煜率先表示赞成。
九公主胆小,犹犹豫豫的,“会不会太高了呀,万一摔下来……?”
“弄个梯子上房梁,这得弄出多大动静来啊。”梁纶笑,“一定会被发现的。”
向攸宁倒是无所谓,“阿沁能上,我便也能上。”
山溱溱也是个斯文孩子,和九公主一样犹豫,“真的太高了……”
正说着话,言科和言秩也来了,又添了两个调皮孩子,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给一对新人捣乱,越说越开心。
这真是一段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啊。
林沁等人计划的蛮好,不过,怀远王和林昙早有防范,他们正偷偷摸摸拖着梯子要往房梁上的时候便被拦下了,没上成。
怀远王顺手拉过表弟和弟弟,一人给了个榧子。
林昙柔声哄着妹妹,“阿沁,你想不想要小侄子小侄女啊?如果想要,那就别闹了。”
“啊?”林沁傻了眼。
林昙不由的心中暗乐,“阿沁,你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啊。”她再接再厉,温柔告诉林沁,“若是你们闹得厉害,小侄子小侄女便害怕了,不敢出世了。”林沁忽闪着大眼睛,“这样啊,那我不闹了,不闹了。”
答应过后,她又觉得不对劲,“姐姐,你嫁给姐夫的时候我们也闹了呀,阿昊和阿昕也没有吓得不敢出世。”林昙微笑,“可是,那时候你们没上房梁啊。”林沁歪头想了想,“对呀,那时候我们没上房梁。”
林昙成功劝退了林沁。
林沁不闹腾,梁纶和高元煜、九公主、山溱溱、向攸宁便也不闹,剩下言科、言秩小哥儿俩,也就没劲了。
林开和齐云完满度过了新婚之夜。
林开新婚过后不久,襄阳长公主便又做了回媒人,为齐将军和田夫人向晋江侯府的二小姐罗文茵提亲。晋江侯父子欣然应允,齐家和罗家结了亲。
☆、第118章
因为这件婚事的成功缔结,林沁很是得意了一阵子。
这回不只林枫和罗纾夸奖,连林昙都赞许的说道:“这还真是亏了阿沁。大哥既已娶了大嫂,若是齐家和罗家再想亲上加亲,那真是罗家也不好开口,齐家也不好开口。幸亏阿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顺顺利利的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林沁小辫子翘上了天,快要横着走了。
这桩婚事晋江侯父子、齐将军夫妇都是满意的不行。因为齐将军夫妇就要返回鄂西,所以齐亚和罗文茵的婚事定的快,办的更快,一个月之后齐家便将罗文茵迎娶过门了。虽然快了些,但是男家媒人请的是襄阳长公主,女家媒人请的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三书六礼齐备,该有的一样不少。
罗文茵有晋江侯府公中的一份嫁妆,晋江侯又给她添了许多私房,罗简则是将生母萧滢留给他的财产分成了三份,留两份给罗文祁、罗文禛,另外一份便给了罗文茵。罗文茵不肯,“给我这么多做什么?以后爹和娘再有了弟妹,便分不过来了。”罗简呵呵笑,“以后再有了弟妹,难道爹不能自己挣家业么?”由不得罗文茵不要,硬塞了给她。
言中丞不像晋江侯那般豪富,不过他素来爱古董字画,也给罗文茵添了不少。罗文茵十分推让,“外祖父,这都是您的心爱之物,文茵不能要。”言中丞又是疼爱,又是愧疚,“文茵,你是言家唯一的外孙女啊。”罗文茵眼圈红了红,低下头,和外祖父一起哽咽了。
齐家送来的聘礼相当丰厚。
到罗文茵出阁的时候,真的是十里红妆,轰动一时。
因为齐亚、齐云身份特殊,所以这对兄妹成亲的时候皇帝和周太后都有厚重赏赐,也为婚事增光不少。
罗文茵的婚事办得体面又风光。
冯贵妃因为这桩婚事真是犯了许多酸水,“这几家人也真是不讲究,齐亚和齐云这一对亲兄妹一个娶了表妹,一个嫁了表哥,以后怎么称呼啊?谁是尊谁是卑?”她和宫妃闲谈时很是非议了几句,不知怎么地便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命内侍严词申斥,并且罚去冯贵妃半年的俸禄,以为多嘴多舌之诫。冯贵妃闹了个大大的没脸。
柏妃好心肠的来看过她,“这桩婚事,不只罗家和齐家情愿,就连陛下也是乐见其成的。有了林开和罗文茵这两桩婚事,未来数十年鄂西无忧,朝廷省出来多少军费、兵马。”冯贵妃听她言词之中很有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意思,便有些恼怒了,“柏妃,你是说你聪明,我笨么?你懂得朝政时局、陛下的心思,我只会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你也别太得意了,你才分管宫务几天,这就换了幅面孔?”柏妃微晒,“我是一片好心,贵妃娘娘既不爱听,那我不便唠扰了。”两人不欢而散。
柏妃是位美人,还是位能干的美人,她分管宫务之前行事还算低调,分管宫务之后便渐渐显现出才干来了,皇帝对她大加赞赏,给了她更大的权利。后宫的事难免影响到前朝,柏妃的父兄更受重用,仕途一片光明。
罗绬和冯贵妃真不愧是亲家,她对罗文茵的婚事也是一千个看不惯,一万个看不惯,“就罗文茵那个身份,配得上土司王的外孙子么?爹也太偏心罗简这一家人了,罗文茵的婚事他都亲自出面。我家婳儿是他嫡亲外孙女,他可倒好,去骂过修德王、把修德王关在王府修身养性之后他便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管了。您老人家是西北军统帅,朝野敬仰,陛下器重,您倒是为修德王说说好话呀。夫荣妻才能贵,修德王如果不好,婳儿能好么?”抱怨不已。
罗绬还有心思抱怨来抱怨去,却不知道沈相已是一天比一天更犯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怀远王在一步一步积累自己的势力,柏家也在渐渐坐大,隐隐有和沈家分庭抗礼的架势,这让沈相如何不忧心呢。沈相愁烦起来,对郑氏很不满,“ 耳朵根子太软了,听信谗言,胡乱动手,就这么着把林家和怀远王得罪惨了,殊为不值。”沈相越想越恼,便命人暗中查忠善寺的澄明法师,“查,不管费多少功夫,也要把这个人的底细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是谁把沈家推到这般尴尬境地的,沈相得弄个清楚明白。
晋江侯府中,晋江侯隔上几日便会到荣安堂那僻静的小院子里坐一坐,默默看萧氏绣花。
萧氏花绣得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安静,看上去很像一个人。
“你如果能活过来多好。”晋江侯看着面前静静绣花的萧氏,喃喃自语。
他眼眸中有一抹苍凉。
萧氏手顿了顿,不过,很快又飞针走线,专注的继续刺绣,好像没有听到晋江侯的话一样。
晋江侯默默坐了许久,方才站起身缓缓离去。
他的背影透着无限凄清和寂廖。
萧氏目送他远去之后,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绣花针,“我处心积虑的扮演萧滢,处处模仿萧滢,你说的居然是‘你如果能活过来多好’。罗起,你可真行啊。”她那装的很平静娴雅的面容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难道你不是应该看着我流下眼泪,说我和萧滢真的很像,然后把我带出去,重新把你的信任和宠爱给我,重新把晋江侯府交到我手上?罗起,罗起……”她愤恨之极,顺手拿起旁边的剪刀,将那既将完工的绣品剪为两段!
“夫人,夫人。”婆子忙不迭的进来,手忙脚乱,“夫人您别这样,快别这样了。”
萧氏哪里肯听她的呢,恨意、怒意在她胸中翻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拿起剪刀,将自己精心刺绣的绣品剪成了碎片。
晋江侯心情怔忡,骑马去了长樱街。
长樱街正是一片欢乐详和,林沁快活的吹牛皮,林枫和罗纾含笑看着她,林开和齐云一脸纵容,连林寒也很捧场,时不时的鼓个掌叫个好。见到晋江侯进来,林沁欢呼一声便朝他扑过来,林枫等人也纷纷站起身,行礼问好,请晋江侯在上首坐下。
晋江侯疲惫而温和的摆摆手,“我想看看阿沁。”林枫和罗纾这时才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不敢违拗,依着他的意思在角落里摆下桌椅让他和林沁面对面坐了,其余的人依旧回到原处,离得远远的。
“外祖父。”林沁也觉察到外祖父和平时很不同,轻轻的叫了他一声。
“阿沁,你这个样子,和你外祖母有几分相像。”晋江侯苍老面容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这样啊。”林沁同情的看着他。
“你外祖母性子很安静,不爱说话,可是有她在我身边坐着,我便觉得心中平安喜乐,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晋江侯轻声告诉她。
“那我也安安静静的陪你坐着,不说话。”林沁乖巧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