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宫廷悄无声息地为继位开始做准备时, 四皇子就已经气势冲冲的冲进了德天殿。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满脸尴尬的三皇子。
自打出事之后, 几个兄弟就没怎么见过,皇后把大公子看得死紧, 轻易不许让任何人靠近。在他的身边,能够进进出出的人, 全都是皇后的心腹。
当三皇子跟着四皇子一路闯进去的时候, 他心里的惊惧已经到了巅峰。他抓住已经有些癫狂的四皇子,“四弟, 不要在这里胡闹了, 快些跟我出去。”
四皇子一把挥开了三皇子的胳膊, 暴躁地说道:“忍耐忍耐忍耐!三哥你就只会这么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忍!”
他满脸带着焦躁和怒意, 脸色惨白得很, 好像是刚刚从寒水里捞出来一样。四皇子时不时看向四周,仿佛他的身边跟着什么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动作非常紧张。
三皇子是知道四皇子一直在做噩梦的。
除了几次争吵时, 四皇子没忍住叫喊出来外, 他不肯和别人说道。但是三皇子知道,这持续不断的噩梦一直在折磨着四皇子, 让他辗转反侧, 夜不能眠。
原本四皇子长得高大威猛, 可短短几个月内, 就已经迅速消瘦下来,情绪也越发紧绷失控,不然,他是做不出来擅自闯入这样的事。
鹿安清悄无声息地站在公西子羽的身后,他屏息敛气的时候,近乎无人在意到他。
四皇子之所以会激愤闯进德天殿的原因非常明显,盖因朝中提及,倘若新帝登基,那么余下的兄弟手足怕是应要回到封地,不得外出。这不过众多朝臣说辞之一,却的的确确引起了某些人心里的惊恐。
鹿安清的思绪放得有些远,耳边尽管充斥着四皇子的咆哮,可是不管三皇子还是公西子羽,都显得有些半心半意,未必真的听得进去。
等到情绪失控的四皇子被人压下去,只余下三皇子时,这殿内就莫名显得空旷过头了。寂静的殿宇内,三皇子咽了咽唾沫,哑着声音说道:“大哥,父皇和四弟的事情,的确与你……没有干系吗?”
公西子羽微微笑了起来,眉眼微弯,带着一丝无奈叹息:“三弟,若我有这样的能力,那何必在冷宫里待上这么多年呢?”
三皇子的面色不大对劲。
“因为大哥你……”三皇子抿唇,“很久之前,并不是真的,因为父皇才被关押起来的……不是吗?”
鹿安清扬眉看向三皇子。
只不过三皇子这个时候已经无瑕注意到多余的视线。
“父皇之所以废掉大哥的位置,是因为父皇他害怕。可是,能将大哥你赶下储君位,那也是因为……你答应了。”
三皇子握紧了拳头。
“不然,为何真龙会出现,又消失?”
三皇子一直固定自己会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这并非是他妄自菲薄,而是因为他曾经的的确确,亲眼所见。
如果有幸得见真龙,那会认为自己命定所属,也是理所当然。
可直到现在,三皇子却清楚明白,当年他所见,不过是因为……公西子羽不要罢了。
真龙之气,可并非只是由着历代皇帝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就一定存在于继承人的身上。大多数时候是这样,也有小部分时候,不是这样的……就正如太子被废除后,公西子羽仍然是真龙眷属,直到他丢弃这个命运后……
四皇子才有幸得见。
这些年来,他一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这点,直到几个月前,在某一个白天,他不过是坐在殿内和皇子妃喝茶,就莫名心悸,差点昏厥过去。
皇子妃急得要请太医,却被气喘吁吁的三皇子给压了下来。他的心口狂跳,仿佛那颗可怜的心就要这么蹦出来,弄得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仿佛要把他的脊髓都抽出来那般疼痛剧烈。
那一刻,三皇子意识到了什么。
“三弟在讲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公西子羽淡笑着说道,“只是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都并非重点。”
公西子羽仍然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重点是,你应当庆幸,这件事并不被父皇所知。”
他慢腾腾地摸上自己的心口。
“不然,这道伤,就会出现在你的身上。”
三皇子的脸色一点点怪异起来。
“虎毒不食子,”公西子羽仿佛看不到,继续说道,“可是咱们这位父皇挑选的要求,却正正是你所说的那般……”
他低低笑了。
“三弟可以好好想想,你可有我这样的幸运。”
尽管鹿安清是站在公西子羽的身后,可他却莫名有种被盯着看了一眼的错觉。
他面无表情地沉思着。
等到三皇子已经离开后,他听着大公子长长叹了口气,听着那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鹿安清快步走了过去,就发现公西子羽方才捂着的地方,正隐隐约约透着红。
鹿安清皱眉,上手把衣服揭开,果不其然看到了点点猩红。
“太医说不可久坐,公子怕是没有放在心上。”
“岂敢岂敢,太医所说,我自是一直记得的。”
鹿安清皱眉,好在殿内因着公西子羽受伤,常有伤药在旁。眼下又是要紧时候,轻易不能让人知道公西子羽的真正情况,所以鹿安清只能亲自动动手。
他在外多年,倒是习以为常,将脏了的绷带换掉,又重新上药换好冷不丁听到公西子羽一句话。
“方才三弟,四弟所说之言,安和是怎么想的?”
“臣没想。”鹿安清站起身,去边上的木盆净手,“先帝已经无以为继,无法庇护百姓,他退位,本就是早晚的事。”
京都频繁出现的灾祸,本就是无形的警惕。
警惕着明康帝身体衰亡,警惕着皇帝需要再选继承,然明康帝明知道如此却仍然谋图所谓长生,纵然真给他机会能够不老,然他命数该到,再坐在皇位上,那天下百姓又当如何?
可明康帝不在乎。
那有些事情即便发生了,也是理所当然。
…
十一月八日,朝臣遵循明康帝遗旨,尊公西子羽为新皇。
十一月十三日,新帝祭天,大赦天下。
十一月二十五日,先帝入殓,祭仪开始。
十二月十九日,诸多宗亲返回封地。十二月二十三日,诸位皇子公主各有晋封。
十二月二十九日。
新年将至,肃穆许久的皇宫总算有了一点点别有不同的气氛。
尽管因为先帝新丧,不得大红点装,但也有了点亮。病重已久的太皇太后身体有所好转,新帝高兴之下,分赏宫人,宫闱之内,就有了不少新鲜的活气。
鹿安清迎着雪,弯腰出了车马。
他腿脚不便,新帝特特让他进出可乘坐马车,鹿安清不在意这些,也无所谓推辞。
“祝史大人,”非石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官家正在候着您呢。”
鹿安清挑眉:“官家不是刚下朝?”
“正是因为刚下朝,朝中正有急事,官家想要与您商议商议。”非石在前头带路,将鹿安清请入殿内。
“何事?”
非石有点暧昧地笑了笑,将鹿安清引入殿后,又欠身退下。
鹿安清挑眉,望向高堂上的帝王。
最近几月,公西子羽登基后,与从前却是别无二致,并未因为身居高位而有所不同,朝臣们内心惴惴不安之后,又慢慢放下心来,只以为这位皇帝,与从前的声名威望一般无二。
还是个温良,乖顺的。
只是间或的,鹿安清能从公西子羽的联接里,感觉到少许晦涩幽暗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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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这可是,迁怒。☆
鹿安清回家时, 阿语迎了上来,面露难色。
还没等他开口,鹿安清就知道是为何。
在那屋内, 他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心声,带着尖酸刻薄的强调, 听了可真是让人回忆起许多无聊又乏味的过往。
阿语低声快速地说道:“午后, 鹿途郎君就带了几人擅闯进来,不肯离去。”
鹿安清摸了摸他嘴角的红肿, 皱眉:“他打你了?”
阿语捂着脸摇了摇头,“只是在拦着他们的时候, 不小心撞到了。”
鹿安清听着阿语如出一辙的心声, 这才点了点头,慢吞吞地往屋里走。还没踏进, 就听到鹿途高声说道:“贤弟, 你这屋子又小又破, 奴仆也就这么一二个, 怎么能称得上你如今的地位?还不快快与我家去, 好与家人团聚, 也免落得这一室寂寥!”
鹿安清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他。
鹿途的相貌和从前相差不多, 说话的腔调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仿佛和其他人说话, 都是强忍了颜面。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正堂的高位上,一手撑着脸, 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见鹿安清不说话, 鹿途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怒意。
“鹿安清, 别以为你得了新帝的恩宠, 就当真把自己的家门抛弃在身后不管不顾了!若不是因为你姓鹿,你以为……”
“我也可以不姓鹿。”鹿安清淡淡说道,“我现在就可以改。”
鹿途被鹿安清这句话噎住,一时间瞪大了眼看着他。
鹿安清跨过门槛,眼角不知为何有着点点的微红,却让他的气势愈发凌厉,仿佛一瞬间从一阵暖风,变作了冬日狂暴的冷雨,“鹿途,我不怕死后无葬身之地,也不惧无人为我收尸。我若立刻改姓,怕的不会是我。”
他微微笑了起来。
“你以为,鹿家,又是个什么东西。”
鹿安清的语气平和,稳定,不因话里的情绪激昂,仅仅只是这般说出这句话,鹿途便气得整个人从位置上跳起来,一巴掌就要朝着鹿安清抽过来。
他左右两个侍从猛地扑过来,一下子将鹿途给拦住。
一者说:“大郎,大郎,可要想想老爷的嘱咐。”
一者说:“鹿十七郎,你纵然对本家没什么留念,可也要想想,十七郎的父母也在本家,怎能不回去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