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长房是孪生兄弟啊?”
    宁姝起初的一瞬还以为是世子秦珏,但想到人家在她走前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她混沌的脑子总算转过来弯了,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好像是的……”
    莺声有些不确定,神色迷茫。
    宁姝看着秦琅对她冷嗤了一声,一张脸白了又青,恨不得在掀起那帘栊将人追回来斥骂一通。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粗暴地推开,还是个男子,这让宁姝火冒三丈,气得神色变幻不定。
    若是平日,宁姝定要追上去论个长短,然后叫人恭恭敬敬地给她赔礼道歉。
    但如今,宁姝下腹坠痛,就要有东西流出,情势紧急,加上是秦老夫人门口,闹起来不好看,由不得宁姝由着性子发作。
    “姑娘……”
    莺声看着脸色难看的主子,试探性地喊了声,心里也生怕姑娘在这时候发作。
    “先回去。”
    知道什么是紧要之事,宁姝捂着肚子含着怒说了句,马不停蹄地往棠梨院跑。
    换了衣裤,垫了月事带,又喝了一杯暖脾胃的红糖水,宁姝苍白的面上才恢复了些许血色。
    也许是行了一月多船,身子虚了些的缘故,她的月信头一次乱了,也比往日疼了些。
    再同莺声赶回去后,宁姝显然没了之前的精神气,双腿软软地往姑母身边一坐,脸色仍旧有些不好。
    “可还好?”
    宁氏看着侄女不太精神的模样,神色有些担忧。
    “尚好,不过比先前虚了些,但不是什么大事。”
    宁姝恹恹地答道,目光带着沉沉怒意看向首座之上,正被秦老夫人抱在怀里稀罕的木槿色紫袍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着话。
    “姑母,那便是你与我说的秦二郎吗?”
    最终又跟姑母确定了一遍,宁姝语调莫测。
    宁氏顺着侄女的目光看去,瞧见那副祖孙融融的场景,感叹道:“正是他,你别看他模样同他哥哥如出一辙,性子却是天壤之别,混得很,姝儿你可千万别对上他。”
    已经对上了。
    宁姝嘴上没说,心里悄悄补了一句,又用眼刀子刮了那胆敢推她的贱人一眼。
    看在姑母的面上,这回便大度地饶过他一回,再敢惹着她,宁姝定要叫他好看!
    心中恨恨地想,宁姝一张脸又气出了几分血色。
    殊不知,宁姝满含敌意的目光在秦琅看来,却成了这个扬州姑娘对他的爱慕。
    余光瞥过去,清丽娇柔的姑娘“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让他嗤笑的同时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快得让他抓不住。
    一场席下来,秦琅无意识地看了那扬州姑娘好几眼,自己却不自知。
    因为精神头没有往日好,宁姝整个人没精打采地,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弱,也让不时将目光瞥过来的秦琅对其更加嗤之以鼻。
    这个扬州来的姑娘真蠢,不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娇气柔弱的女子吗!
    席散去,宁姝被秦家姐妹围着,纷纷来问她方才为何离去。
    宁姝看着周围男子多,也不好张口就来,便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道了一句:“它来了”。
    都是姑娘,除了最小的秦珊,都知晓了怎么回事,便不再问了。
    一抹象牙白的身影越过来,身边跟着与他相貌别无二致的紫袍少年,不肖多看,便知是长房那对孪生兄弟。
    本以为这两兄弟会径直擦肩而过时,世子秦珏看着宁姝有些苍白的脸色开口了。
    “宁表妹可是身体不适,可需请大夫来瞧瞧?”
    秦珏还是一贯的轻声细语,待人温和又妥帖。
    见有人向自己释放善意,宁姝强打起精神回了一句无碍,声音有些绵软无力。
    还没等秦珏说话,一侧斜眼看着的秦琅便毫不客气地讽道:“请什么大夫,我看就是矫情……”
    声音虽不大,却也让秦家兄弟姊妹们都听了去。
    大约嘴贱的人便是这般模样吧,宁姝心想。
    宁姝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得委屈都受在这了,受在这秦家二郎身上。
    她真的很想给他几个耳刮子,将这个秦二郎知道她的厉害。
    然现在不成,若现在她在延寿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这个英国公府的小祖宗掐得难看,不知要为姑母惹出多少乱子。
    这回,宁姝还是忍了,并且在心里给这个秦二郎狠狠记了一笔。
    由于憋着气,宁姝一张脸逐渐涨红,眸色水盈盈的,在外人看来,就是新来的扬州妹妹被秦琅这个混不吝给欺负哭了。
    作为长兄,秦珏叹了口气,对着宁姝这边歉然地作了个揖,扯着弟弟走开了。
    “你不该那样说宁表妹,人家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若是被你惹哭了岂不是局面难看?”
    秦珏面色严肃地教育着自家弟弟,颇为头疼秦琅这个霸道又乖张的性子。
    “这就要哭了?真够娇气的……”
    眸子无意识地黏在了少女窈窕生姿的腰身上,秦琅语带嫌弃。
    秦珏自知没办法扭转弟弟的性子,只潦草地叮嘱他下次不可如此欺负人家了。
    秦琅只当作耳旁风,转眼就忘了,下次遇见那扬州姑娘,依旧是我行我素。
    但下一次,他便没有那么得意了,因为宁姝有个铁律:事不过三。
    第7章 旧恨
    秦家姑娘目睹了这一遭,眼见着好姐妹一张俏脸通红,微垂着头不语,以为是受了委屈又不敢吭声后的惊惧,秦琳作为姐姐,就想着安慰安慰。
    “姝儿多担待些,我们这个兄弟自小被一家子宠得厉害,性子多少霸道了些,就是个混人,姐妹几个自小到大几乎都吃过他排揎的,姝儿就当他是个屁,别将他放在心上。”
    能让温婉文雅的秦琳都说出这样粗俗的话,也就秦家这位兄长了。
    其余秦家姑娘都纷纷附和着,生怕这位宁姝动气迁怒不理她们。
    宁姝终于将气给捋顺了,一张芙蓉面上含煞带怒,恨恨道:“什么叫当他是个屁?他就是个屁!”
    宁姝捏着帕子看着秦家二郎远去的背影,那目光恨不得将人射出两个洞来。
    秦家姐妹哑然失笑。
    同姑母回去的时候,为了不让姑母担心,宁姝闭口不谈刚刚秦琅犯的贱,只是难免揣了一肚子气回了流芳阁。
    洗脚的时候,关起门来,难免不与两个丫头提一嘴,赢得了两个丫头足够的支持,将秦家二郎贬得一无是处,狗血喷头。
    “他竟敢在推了姑娘后还奚落姑娘,当真是个纨绔混不吝,若是在扬州,定要偷偷叫仆从按到巷子里打一顿才是!”
    宁姝这两个丫头,莺声性子要温柔些,也谨慎些,然燕语就不同了,与宁姝如出一辙地冲动急躁,脾气厉害。
    但索性有莺声这个谨慎稳重的丫头在,才能将这一主一仆给拦着。
    “哎,你个小蹄子声音也低些,外面可不是咱家的丫头婆子,虽然三夫人是我们宁家的姑奶奶,但下人还是秦家的,难保听见了不告状。”
    燕语一听也是这个理,赶紧噤了声,面色后怕。
    然宁姝却像是被点醒了一般,一双恹恹无神的眼睛都亮了,兴奋道:“当真是个好主意,我正愁着没法子治他,燕语正巧提醒了我,当真是好极了!”
    莺声将这越来越崩的局势看在眼里,心里错愕又着急道:“我的姑娘,咱们这是在盛京,不是在扬州,哪里来的人给你去治别人?”
    宁姝倒也不愁,将一双湿漉漉的白嫩脚丫子自水中伸出,任由着莺声擦拭干净,身子往被子里一钻,眉目飞扬道:“这不是问题,还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吗?若是有,那一定是给的不够多……”
    瞧着主子狡黠的眉眼,莺声便知主子已经下了主意,自己也逆转不了了,如往常一样,她只希望主子马到成功,千万别叫人发现了才好。
    怀着将秦二郎套麻袋按在巷子里痛扁的好心情,宁姝睡得很香,几乎一夜无梦到天亮。
    晨起的时候,梳头间无意瞥见花几上已经有颓败之势的迎春花,宁姝皱了皱眉道:“花要败了,燕语,待会你去秦家花园子里去折些回来插瓶。”
    燕语也瞥了一眼花几上的残花,笑着应下,下一刻又仿佛想起什么,将那支宁姝很喜欢的螃蟹发簪簪到宁姝浓密黑亮的发髻上,继续道:“姑娘不如一起去院子里逛逛,我上次去时,见那牡丹都将放欲放的,今日怕是都开了!”
    本不想去的,被这牡丹一勾,宁姝动了些心思。
    牡丹艳丽大方,高贵典雅,时人大多都爱牡丹,宁姝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她不是只爱牡丹,而是美丽的花花草草她都要喜爱几分。
    “那便一起去吧。”
    收拾好自己,宁姝将莺声留在流芳阁收拾着屋子,带着燕语,踏着还未化去的晨露去了国公府的小花园。
    因着是盛放百花的地,英国公府的花园被唤作沁芳园,远远看去,便是一片姹紫嫣红。
    美则美矣,就是这沁芳园距离棠梨院委实远了些,若不是宁姝身子比寻常姑娘强健些,非得走出一身汗来。
    听秦家带路的小丫头说沁芳园位于延寿堂东南,可以说距离棠梨院最是远,宁姝便下定了心思多折些花枝回去,这样才不亏。
    燕语提着小花篮在后面,遵循着宁姝的指示折着鲜嫩的花,主仆一边赏一边忙碌着。
    英国公府不愧是一等一的勋贵人家,沁芳园中,名贵的牡丹像是不值钱的小雏菊,被一个一个撂在园子里……
    什么洛阳红、满堂红、白雪塔、魏紫、姚黄、麟凤、兰田玉、冠世墨玉、二乔、豆绿,沁芳园里应有尽有。
    不过宁姝最喜欢的几株还是迟兰和金丝牡丹,迟兰粉色娇嫩,含春带露,惹人喜爱;金丝牡丹更是美得人心神荡漾……
    浅色金黄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酝酿了一个冬天,一股脑全吐出来,将中心的花蕊折得严严实实,几乎缀得花枝在风中轻晃,就怕一阵风过来将其吹倒。
    浅金色中又透着些稀薄的白,在日头下好似蝉翼,仿佛能透着光,美得如梦似幻。
    宁姝第一反应恨不得将着花起走,但下一刻想到这是在别人家,她不能这么肆意。
    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回了扬州,她定要搜罗出比这个更美的的金丝牡丹!
    这样想着,宁姝便不怎么眼馋了。
    主仆二人折着花枝,时不时说笑几句,气氛欢快安宁。
    这时,正要应约出府去参加好友生辰的秦琅路过,眼睛一瞥就瞧见了那百花中翩然轻笑的美丽姑娘……
    春光明媚,少女身着海棠色的齐腰襦裙,上襦是同成片花叶一般的浅浅青绿,臂上搭着一个鹅黄色的轻纱披帛,青丝梳成百合髻,整个人像是春日里的一支娇俏海棠,惹眼又温柔。
    只是侧脸,不肖看正面,秦琅便知这姑娘是谁了。
    三婶家那个扬州来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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