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喵呜……喵呜~”
    小猫嘴里叼着只蝴蝶从旁边湖石上跳下来,将蝴蝶丢在沈胭娇面前,喵呜喵呜叫了几声,小眼神亮晶晶地像是在邀功。
    沈胭娇脸上还带着泪,却不由笑出了声。第一次,第一次觉得前世那般厌弃的小猫都如此亲切可爱。
    “瞧着吓懵了,这又哭又笑的,”
    沈胭柔忙安抚道,“靳嬷嬷该是找过来了,别怕,等她过来就好说了。”
    靳嬷嬷是她的乳娘,待她最亲嘴又是最严的,这猫是靳嬷嬷养的,大约是靳嬷嬷在那边花会上看不到她,找到这里来了。不然那猫一向胆小,自己极少出她的院子。
    果然,靳嬷嬷寻了过来。见姐妹俩的样子吓了一跳,等沈胭柔说完,靳嬷嬷点点头,悄悄回去拿了衣裳,带两人就近在这边一个老嬷嬷看顾的茶房里,飞快换上衣裳。
    这干衣裳是靳嬷嬷拿的沈胭柔的衣服,沈胭娇穿着略有些宽大,但好在总算体面了些。
    “大姑娘,三姑娘,既把湿衣裳换下了,回去重新梳洗了再出来吧,”
    等沈胭娇换好干衣裳,靳嬷嬷这才笑向两人回道,“夫人叫姑娘们过去花厅,几位嘉客夫人都在那边喝茶呢——”
    说罢看着沈胭柔又是意味深长一笑。
    沈胭柔绯红了脸。
    听着这靳嬷嬷的话,看着娇羞的嫡姐,沈胭娇的记忆也愈来愈清晰:
    她知道这位靳嬷嬷话里的意思。
    其实今日这消暑会,是夏日各府里都相继会办的小聚。
    接着赏花消暑的名头,其实也是各府之间来往熟悉的一个机会。尤其是家中有正当婚嫁的儿女时,更是各家互相相看的一个时机。
    多见几次替儿女相中的人儿,也多熟悉一下对方的性情品格。不然,仅凭一面之缘未免有些草率。
    这一次沈府举办消暑会,就是为了沈胭柔的婚事。京城里消息灵通的各家夫人都知道,英国公府上有第四子顾南章到了该结亲的时候,大约是有意与沈府结亲,这个消暑会,英国公夫人也是来了的。
    一想到顾南章,沈胭娇心里又是一颤:
    上辈子她算计嫡姐,就是为了这个人。
    那时她早打听到,这顾南章是英国公府上的庶子,一出生亲娘就因难产而死。长到七八岁时,英国公夫人去世,后来英国公续娶。这位继夫人无出,便将顾南章养在了自己名下。
    这样一来,除了先前英国公夫人生的嫡子大哥外,顾南章身份便比同为庶子的二哥、三哥要尊贵些了。
    加上顾南章本人生的清隽无比,又是才华横溢,是有名的京都三公子之一,引得多少女眷遐思联翩的人。
    沈家虽是家世不如英国公那般尊贵,但本族也是英杰辈出,沈家太爷当年做过太傅、叔伯都各有要职不说,她父亲也在太学府任职,门生众多,因此沈家也是底蕴深厚的清白世家。
    低娶高嫁,她们沈家这样清贵门第的姑娘,若是嫁与英国公府上,也不能说配不上。
    况且英国公一脉,到了这一朝其实有些趋于式微,急于寻求朝中人脉力劲的家族联姻。她们沈家,其实是英国公最合适的联姻目标。
    上一世的她,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嫡姐被算计后,她沈胭娇虽是庶女,但英国公府还是联了姻。
    可即便她得到了这个人,得到了英国公府四少夫人的名头,甚至费尽心力陷害英国公世子,将夫君推上世子之位……又如何呢?
    这一世,算了吧。
    再不想看到那冷心冷肺的男人,更不想再让心魂烂臭在那冰冷的高堂华室之中。
    “靳嬷嬷,那我回去换衣裳了,”
    想到这里,沈胭娇敛起纷乱的心神,谢过靳嬷嬷后笑道,“嬷嬷快带大姐姐也回去收拾一下吧,才刚也弄脏了大姐姐的衣裳。”
    靳嬷嬷笑着点点头,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着沈胭娇袅袅娇柔的背影离开视线,这才转向沈胭柔低声郑重道:“姑娘,三姑娘这人心重,往日不也跟你提过,你今日如何又随她单独到了荷园去?”
    她是沈胭娇的乳娘,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这府里混出来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这三姑娘行事,与府里旁的姑娘真不一样,容貌是最出挑的,却心思重又掐尖刻薄,平日里她家大姑娘不知吃了多少暗亏。
    “三妹妹叫我来,”
    沈胭柔温婉一笑道,“她难得好意,知道我今日画画没了兴头,特意带我来赏荷的——嬷嬷不必担心,都是自家姊妹,我没事,倒是连累她跌进荷塘里了。”
    “大姑娘还是心实了些,”
    靳嬷嬷有点恨铁不成钢,“前几日,三姑娘那边听说拿出体己来,特意叫人从云绣阁弄了一套衣裳,听闻那料子是西洋来的一种纱,美的跟天上的彩云似的——必然是为了今日见各位贵客夫人们。”
    今日这消暑宴,午前都是夫人们在一起喝茶,姑娘们在一处花会玩耍,午后这番,才是正场。别说沈家的姑娘,就是来赴宴的别家姑娘,也都带了不止一身衣裳。谁心里都清楚,正戏都在后头。
    她跟前这大姑娘向来心善面软的,英国公府里关系复杂,真做了那边主母,大姑娘这性子真是要吃亏,只能她多提点。
    那三姑娘最好争个尖,只怕今日就想凭着那身衣裳,好压她们大姑娘一头。
    第2章 簪花
    “姑娘且瞧着吧,”
    一边虚扶着沈胭柔回院子,靳嬷嬷一边又轻声劝道,“三姑娘必是打扮得最齐整的。”
    好在她们姑娘是嫡女,有她们姑娘在,英国公府那位继夫人,是必然不会选那三姑娘的。
    虽说无碍,在这节骨眼上,被一个庶女出尽风头,到底是有些怄人。
    沈胭娇回往自己的院子时,一路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沈府夏日盛景,忍不住闭上眼睛,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气息。哪怕是此起彼伏的蝉鸣,都令她觉得清爽欣喜。
    “三姑娘可是在这里呢,”
    才转过这边一个曲廊,迎面一个丫头匆匆走来,一见沈胭娇连忙笑道,“李嬷嬷正急的打转呢,姑娘快回房里吧,嬷嬷带着秋月姐姐都替姑娘备好了衣裳——”
    沈胭娇看着这圆脸丫头,想起这正是自己少时房里的贴身丫头之一秋雨。
    沈府家规很迂腐,丫头们的名字都让好记便可。从大姑娘到四姑娘依次排过去,身边丫头依次以春夏秋冬四个字来分配起名。
    她沈胭娇在沈家行三,贴身丫头就是秋月和秋雨两人。
    这秋雨机灵口利,很是对她的性子,只是后来为了陷害英国公世子,她毫不犹豫让秋雨承了一次罪名,最终发卖了。听闻那时秋雨趁着来领人的人牙子不备,一头装死在了城墙边。
    此时看着鲜活的秋雨,沈胭娇没忍住,伸手轻轻替秋雨将两根散逸下来的发丝拢在了耳边。
    “三姑娘……”
    秋雨受宠若惊,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最熟悉不过,何时眼中真有过她们这些丫头,更别提会这样亲近的动作。
    一时间,秋雨竟忘了问姑娘为何换了大姑娘的衣裳。
    “走吧。”
    沈胭娇微微笑了笑,“才刚不小心跌脏了衣裳,换了大姐姐的——别声张,快些走。”
    秋雨连忙跟上,又忍不住悄悄瞥了一下姑娘:总觉得此时的三姑娘似乎哪里与平时不一样。
    哪里呢?她也说不出来,只是忍不住又回味起之前姑娘替她拢上发丝的那一瞬……姑娘玉葱一般的指尖,却似划过她的心窝一般,她心里都颤了好几颤。
    回到自己的墨竹院,看着院门熟悉的匾书,沈胭娇一时又有些出神:她其实对竹子并不算偏爱,可她深知父亲那些个文人墨客都爱竹,当年她想方设法让父亲将她院名换了这个,又添种了不少竹子。
    那时果然引的父亲夸赞,又赏了她不少东西。
    而她自己,则是未出阁时,从未仔细赏过这些竹子,心里还嫌弃绕宅的竹林太过寡淡无味。
    “姑娘可是到了,”
    这时,秋月也迎了过来,“如何穿了大姑娘的衣裳?这是——”
    “没事,”
    沈胭娇道,“我去洗浴,你替我找出几件府里今夏给做的新衣裳出来,一会换那个。”
    “姑娘?”
    秋月愣了愣,“才拿回来的西洋的那鲛丝回文纱的大衣裳,姑娘这次不穿么?”
    前两日姑娘还日日说起这个,生怕宴会正日子未到,不小心将这昂贵的衣裳弄坏了,郑重吩咐了好几回让收好珍藏,就等今日这正日子穿呢……
    这又怎么回事?
    “那西洋纱的衣裳,过后你叫人悄悄拿出去当了吧——”
    沈胭娇一笑,“那东西太过贵重,穿了折寿。”
    秋月:“……”
    当初为了寻一件京中贵女们都趋之若鹜的极品西洋纱的衣裳,姑娘可是让人跑断了腿,才找到这料子。
    这料子说不出的美,反正在她们这样的丫头眼里,这料子就跟珍珠贝壳的那细粉融了彩艳的丽色一般,随便披在身上,比那最美的蝴蝶翅膀还要轻盈逸丽,真真那画里的素娥下凡一样。
    如今姑娘说不穿就不穿了?
    “姑娘,府里做的那些新衣裳,”
    这么想着,秋月一边服侍沈胭娇简单洗浴,一边试探道,“只怕与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她们的瞧着差不多——”
    虽说她家姑娘爱掐尖,府里当初做衣裳时,挑的都是最出挑的料子,可到底也比不上那西洋纱啊。
    “就府里的罢,”
    沈胭娇一笑,“另去把之前的那旧首饰匣子搬过来。”
    眼下她用的首饰,都是下狠心舍了很多体己钱,以及当年生母去后留下的那些财物,也是被消耗了大半了。
    她之前掐尖要好,必然花银子。心思算计,用人办事、年节生辰等时候姊妹兄弟间互送小礼、养眼线买消息诸如此类,哪一桩不要钱?
    尤其为了讨好嫡母嫡兄……乃至父亲身边的人,她私底下费的心思钱物,可多了去了。
    如今,算了。
    以往种种算计讨巧,常忘却了自己的本心本意。自己像是被什么恶鬼牵着线的木偶似的,每日里争来争去……到了了,又争了个什么,一辈子到了终了成了一堆腐烂的臭肉。
    连泪,都没人替自己真心掉一滴。
    秋月秋雨两人察觉出沈胭娇今日似乎有一些异样,生怕惹到自家姑娘,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等沈胭娇梳洗了,她们把衣裳和那旧首饰匣子都备好时,却看到坐在铜镜前的姑娘红了眼眶。
    “姑娘?”
    秋月小心叫了一声,“可是身子有些不爽?是不是着凉了?”
    沈胭娇一时没有回应,眼神还定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豆蔻妙龄的小女孩,一点妆饰也无的时候,竟也能如此美的令人窒息。
    她试探拂上自己的脸颊,捏了一捏,满手细润,比她当年珍藏的京白瓷还要滑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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