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气”, 梁雁也笑。
两?人这边关系融洽, 眼?波流转着, 温静娴却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她将梁雁的兔子灯塞到她手里?, 顺便用手肘戳了戳她。
梁雁接过灯,顺着温静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才发现宋随抿着唇, 脸色沉沉。
宋随这时?看向两?人的手。
一个拿着只白鹤灯, 一个拿着只白兔灯。
白鹤身姿皎皎,气质出众。而白兔身白如?雪,眼?似铜铃,娇憨可爱。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般配。
他眼?眸往下压了压, 那灯根本不是送他的。
恼羞成怒似的,转身就想离开。
恰好这空档间, 身后有人撞了他一下,他被推着往前倒。
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他斜眼?掠过一旁韩明?手里?拿着的鹤灯, 伸出手想扯下来。
可梁雁上前扶了他一把,叫他扑了个空。
又将手里?的鸽子灯塞到他手里?。
两?人这会子隔得极近,递过来的灯笼手柄上还有她的体温。
他不自觉摩挲着灯笼杆子,听见她压着声音问?他:“这个送给你,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鸽子要回去?”
温静娴和?韩明?纷纷过来, 一左一右地将梁雁扶了起?来。
“没事吧?”
梁雁冲两?人笑笑,“没事”, 接着又转过来看向宋随,见他拧眉看着手里?黑黢黢的鸽子灯,她又极力找补:“这儿卖的都是浅色的灯笼,更显得这只黑色的独一无二?了呢!”
“黑色的灯,怎么?照明??”
与?他们手里?的几盏相比,宋随手里?这一盏的确黯淡许多。
那里?头的烛火费劲地烧着,好不容易冒出来一点点光亮,都是被外?头那层深色的皮子给吞噬了。
温静娴也凑上来看,大?大?咧咧道:“这街上那么?亮,哪里?用的着照明?。别人送你的你就收着,话那么?多。”
身后的摊贩冷不丁补上一句:“诸位莫怪,忘了同两?位姑娘说?,那盏灯被我家小儿不小心泼了墨上去。
“我就是摆在这看起?来热闹一些,没想卖的。
“见那姑娘喜欢才让她取了去,我方才也没有收你们那盏灯的钱。”
给韩明?的灯是五两?银子一盏的,整条街都只有一只的白鹤灯。
到了他这里?就只有一只摊贩做废了的,一文钱都不要的黢黑的鸽子灯。
她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宋随将那鸽子灯丢进了梁雁怀里?,转头往外?走。
梁雁手里?一沉,眉头一跳。
不好,看那架势,是去她府里?捉鸽子的!
梁雁匆匆与?温静娴说?了句:“你们先逛着,我去去就回。”
便提着灯笼往外?追了上去。
韩明?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静娴只好同他说?,“此处人多,我们去里?头开阔一点的位置找个地方等他们吧。”
至于她为什么?觉得宋随还会跟着梁雁回来,那是因为方才看他负气离开的样子,倒是叫她想起?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父亲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回来,总爱叫姐姐先挑,每次她都只能挑姐姐不要的。
久而久之,她自是不服气。
那时?候也是像宋随这样,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不过,只要爹爹追出来,哄她一两?句,她便也能很快就将这事情忘了。
他觉得宋随方才那模样,就同自己小时?候一样。
只是好端端的,他与?韩修撰挣什么?宠?
难不成是……温静娴被自己脑子里?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住了。
直到韩明?喊她,她才回过神,跟上韩明?的步子离开。
梁雁费劲地从?人群里?挤出去,往前追了小半条街,终于追上了人。
她跑得有些气喘,此时?顾不得平复,停下来将人截住,“你别生气了,我带你去买一个新的好不好?”
那人扭过头,“我没生气。”
得了吧,她与?宋随好歹也算认识了个把月,这段时?日朝夕相处下来,他生没生气她还看不出来?
他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
八成是看见她们给韩明?买的灯比他的好,又不开心了。
今日大?家一块出来,气氛正好着,她不想弄得不愉快。
于是便对他说?:“你总是这样,别别扭扭的,不管是对喜欢的东西还是讨厌的东西,总喜欢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生了气也不说?,一个人闷着,让人去猜,这样不累么??若我不追来呢,你打?算去哪里??”
他又摆出那冷冰冰的,拒人千里?的姿态,冷声道:“你懂什么??谁要你追来了?”
十里?长街,灯火通明?,可他们所站的这一块,却是没有被灯光照到的街道死角。
唯一的光源,除了天上被屋墙挡了一大?半的月光,便只剩梁雁手里?的两?盏灯笼了。
鸽子灯的确发不出什么?光,只有淡淡的一层光晕笼罩在黑黢黢的灯笼边。
梁雁于是将鸽子灯放在一边,举起?手里?的白兔灯,她缓缓踮起?脚,灯笼横在两?人面前,照亮了那副藏在阴影里?的五官。
锐利的眉眼?,眼?中的棱芒,像是结了冰一般寒冷生硬。
她没哄过人。
温静娴倒是偶尔同她耍小性子,埋怨的都是她不把她当朋友,总是不来找她。
每每这时?候,她只消拉着温静娴的手,摇摇她的胳膊,再把脑袋搁在她肩上,说?上一句:“好静娴,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温静娴便能马上好起?来。
不过她知晓这法子对宋随大?概是没用的。
退一步讲,她其实?根本没必要在意他的情绪。
毕竟他曾不怀好意地接近她,利用她。
可两?人相处的那一段时?日,虽有过争吵龃龉,可同样也有过安宁平静的时?刻。
就如?同那日在马车里?他问?的那样“若是你信任的人欺骗了你呢?”
她的回答依旧是“从?不会未付出过的真心后悔。”
历经?种种,也说?过许多气话,但时?至今日,她仍旧觉得,宋随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
他的外?壳坚硬冰冷,但内里?是热的。
她伸手拉过他的手腕,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热意。
就如?同现在这样。
新年旧岁,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她也不愿揪着不放。
她是想同他好好相处的。
“没人叫我,是我不放心,自己要追来的。”
白兔的灯光朦胧绰约,被这束光照着的男子眼?睫颤了颤,里?头搅起?暗色的潮流。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那紧绷着的尖刻的语气软下来大?半。
“追来做什么?,送这盏没人要的破灯?”
梁雁一只手捏着灯柄,转了转,白兔灯的灯光左右晃着,光影没有节律地投射在梁雁脸上。
她看向地面上静静躺着的鸽子灯,道:“怎么?没人要?我就觉得它很特别,很威风,独一无二?。我就很喜欢,一眼?就看中了。”
“说?得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要,拿来送我?”
“也好,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自己拿着了。”
她松开宋随的手,又弯腰拾起?地面上的鸽子灯,一左一右地举着两?盏灯往前走了一步。
见身后的人没动静,她又回过头,“走吧,我带你去买新的。”
提灯的少女像是冬日里?的一抹亮色,有娇俏的眼?,樱色的唇。
说?话时?像溪流涓涓而过,拂过心间。
那一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动荡和?不安被她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人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不就是暗夜里?那一点光亮和?温暖么??
梁雁说?得对,他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越是喜欢,越是别扭。
他喜欢她。
很喜欢。
此时?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却也没有几分慌乱,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可他性子向来如?此。
这样别扭古怪的性格,他从?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一时?刻,他忽然觉得不太好了。
他是不是不应该总这样惹她讨厌,该换她喜欢的方式亲近她才对……
夜风掠起?他玉白色的衣角,宽袍大?袖均是往后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