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人甭管高矮胖瘦,只要人数稍微多点并且统一了服装,架势就是会莫名上涨。
    灰扑扑的马车夹在这两支人马中间,惨烈的对比下,让本就寒酸的气息再度拔高一个档次,
    队伍太长,移动速度比较慢,排在萧墨他们身后的弟子们腰间牌子写着“小青门”,带队的是个金丹,面容年轻,骨龄实则已过百岁,他们跟着队伍慢慢往前挪,渐渐的,有些弟子等的有些烦闷起来。
    但其余人只是嘀咕两声,正常情绪,却有一个表情桀骜的少年上前,对领队的金丹说:“师叔,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金丹的感知和视野自然比他好,被称作师叔的男人道:“很快的,我估计也就两刻钟。”
    两刻钟差不多半小时,少年一撇嘴,显然不满意:“不是说我们跟学宫关系好吗,我们的弟子印怎么没被临安城记录,没法直接通城?”
    金丹师叔知道他是从小被惯坏了,门里谁都顺着他,便觉得出来也该以自己为中心,淡淡睨了他一眼:“子焦,小青门还没有在中界横着走的实力,出门在外,你那些脾气都收一收。”
    子焦哈了一声:“师叔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金丹师叔蹙眉,这小子若不是他师兄的独子,他压根就不想带,惯得他的毛病。
    看看其他弟子,一样排队,哪怕表情微有不耐,也不像他这么沉不住气。
    队伍又往前面挪了挪,子焦越来越烦躁,找起其他弟子的茬来,其余人惹不起躲得起,都不搭理他,他心头越发不爽,连带着看前面那辆破马车也越来越不顺眼。
    哪里来的穷酸鬼,也配站他们前头?
    有师叔在,他没法直接跟本门弟子吵太过,还不能把气撒在外人身上吗,一辆破马车,绝对不是什么高门子弟或者有钱散修,就是没本事没钱的破落户,来蹭学宫讲道。
    临安学宫对外开坛时讲的是有教无类,谁都可以去蹭听,哪怕魔族来了都无所谓,但魔修不行,魔族是天生的,魔修是后天堕落或者修行邪法造成的,为正道人士所排斥。
    子焦认为前面马车里肯定就是想趁机去学宫刷脸的。
    不怕踢到铁板。
    他走上前,在金丹师叔没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抬腿一脚踹上马车:“前面的穷酸货,跟我们换个位置!”
    金丹师叔慢了一步,气急:“你——”
    他声音还没发作完,就先停了停,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原本被踹肯定会往前磕绊的马车,居然还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子焦那一脚分明踹实了,“咚”的一声非常响。
    若马车丝毫不受惊,必然就踹在了什么屏障上,而连他都没有察觉灵气波动。
    子焦也察觉不对劲,金丹一把将他拉回来,但还是晚了点,以马车为中心,一股威压带着气流倏地朝他们压来,当场把子焦掀翻,金丹居然没能拽住他,眼看着他在地上跟个球似地滚了两圈,狼狈地停了个四仰八叉。
    金丹瞳孔骤缩:起码是元婴!
    谁能料到破马车里居然坐着大能!
    随着气息传来的还有个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言简意赅:“滚。”
    子焦不可置信爬起来,他连忙小跑到师叔身边,还待说什么,金丹师叔却一把按下他的头,扬声道:“前辈息怒,小子不懂事,我立刻教训他,这就给前辈腾块清净的地方。”
    马车里没再传出人声,金丹便默认里面修士不计较了,立刻拽着子焦,带着小青门的弟子往后再退,接连让出五个位置才停住。
    子焦感受到了方才的威压,腿有些软,但比起惊惧,他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他从小在门内不曾出来历练,除他爹外,还是头回有人敢直接拿威压欺他!
    子焦:“师叔,他——”
    “我说了让你收敛些!”
    金丹真恨不得直接甩他一巴掌:“你爹娘从不让你出门历练,想着学宫之行稳妥些,才让你来,外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你若还当自己家那样嚣张跋扈,小心丢了命!”
    子焦动了动唇,心里很是不服,他察觉有人朝他看,四面八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人群里竟响起了讥笑声,显然方才的动静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
    大家排队排得无聊,正好看乐子,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这些声音传到他耳朵里,臊得子焦脸一阵红一阵白,但他知道打不过马车里的人,眼下不可能再跟他师叔吵,只是在心里恶狠狠记了一笔,准备回去告状。
    若带队的是他爹,自己绝不会这么憋屈,他爹有元婴修为,师叔也就是个金丹,哼,等着他回去跟爹诉苦,教训下这位无能的好师叔。
    子焦暗暗捏紧拳头。
    而被他踢过的马车里,也有人气得直哆嗦。
    莫知吱哇乱叫:“什么人啊他,我艹他奶奶个腿!”
    他愤而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说了脏话,猛地捂了捂嘴,眼睛滴溜溜看向其他人,片刻后放下手挠挠脑袋:“我不是故意骂脏字,就是太生气了。”
    初夏一张小脸也皱巴巴,燕春握着拳,难得没纠正莫知的脏话。
    萧墨却觉得有趣,三个小孩儿气成这样,却没人提要冲出去揍人,甚至没人掀开车帘望出去。
    萧墨试探着问:“你们不想狠狠教训他一顿。”
    莫知捏了捏拳头:“刚才听他们声音,好几个人呢,我肯定打不过,我从小就知道,打不过得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机会了。”
    乞丐被人直接打死他是见过的,那场面太惨了,深深刻在他脑子里,因此莫知是有点鬼机灵在身上的,说他傻吧,有时他又带着狡黠。
    并没有因为成了修士,手上会点个小火苗就飘得不知天高地厚。
    他都知道对面人多打不过,燕春和初夏更知道,来了中界,到处都是踩着剑就能飞的人,他俩手无寸铁,拿什么教训人。
    最重要的是——
    燕春握着初夏的手:“我们不能给主子和师兄添麻烦。”
    初夏也乖巧点头。
    所以哪怕能狐假虎威,他们也不做。
    萧墨叹道:“好孩子。”
    难怪日后能有所建树,真是从小就开始磨炼心性,人的性格和选择是真能决定命运,就比如方才踹车那小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惹上不该惹的,死在外面了。
    方才萧墨是附在楚惊澜身上,掀的威压出去,三个小孩已经习惯他时不时隐身,再时不时出现了,经过刚才的插曲,其余人也知道小破车里有至少一个元婴修士,没人再来惹是生非。
    马车顺着队伍徐徐前进,又过了片刻,萧墨看小孩昏昏欲睡,于是摸出笛子:“久等枯燥,不然我给你们吹凑一曲,解解闷吧。”
    此言一出,安静的车厢内顿时乒铃哐啷鸡飞狗跳!
    乒铃是初夏手一抖,茶杯砸落,燕春伸手去接,没接着;鸡飞狗跳是莫知惊叫一声,在马车里蹦了起来;哐啷是他跟伸手接杯子的燕春撞了个正着,两人都是嗷呜一嗓子,捂住了额头。
    萧墨把他们动静尽收眼底,眯了眯眼,拉长声音:“——嗯?”
    “我、我、”莫知捂着额头随手扒拉过来一张纸,“我想习字,师、师兄我们能先不听吗?”
    燕春差点被莫知的铁头给磕哭了,他忍着疼:“我教他念书,师兄,我们有事做,不闷的。”
    初夏则惊慌地缩到车门处,试图求助比他们更厉害的人:“主、主子。”
    这一路上,除了众人关系愈加亲厚、莫知成为修士此等大事外,另一个不得不提的就是,三个小孩领略了萧墨笛声的杀伤力。
    继楚惊澜和系统后,终于迎来了新的受害者。
    萧墨现形时吹笛,笛声也能传出去,他第一回要吹笛子的时候,燕春初夏和莫知都眼巴巴围着他,坐等天籁之音。
    萧墨在万众期待下一口气吹去——
    却到底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千山鸟飞绝,林子里的鸟纷纷被惊醒,成群结队尖叫着拍打翅膀逃命,乌泱泱扫过他们头顶,唯恐被魔鬼追上吃掉,可它们能逃,三个小孩儿却不能。
    他们耳朵刚被震住,眼睛又被漫天乱窜的鸟给惊呆,差点以为是大灾降世群鸟预警,但除了萧墨的笛声,确实没有别的危险靠近。
    莫知下意识捂住了耳朵;燕春目瞪口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初夏颤颤巍巍看向楚惊澜,却见打坐的楚惊澜不动如山,稳如石像。
    好、好强,真不愧是主子!
    萧墨一曲毕,优雅放下笛子,拂袖而坐:“我知道我的笛子不算好听。”
    三个小孩儿耳朵里还嗡嗡嗡,就听萧墨下一句:“但进步很大,已经是能听的程度,想必再过不久,你们就能欣赏到完整不走音的曲子了。”
    有点自知之明,但不多。
    孩子们震撼一整年:这已经是进步很大后的笛声吗?
    那先前得惊世骇俗成什么样?
    萧墨看他们张着嘴,隔空用笛子点了点:“不信你们问他。”
    被点名的楚惊澜睁开眼,淡然接话:“嗯,有进步。”
    然后三小孩儿就被进步很大的笛声荼毒了一路。
    哪怕是完全不懂音律的莫知,也要从跑调的笛声里挣扎起来嚎上一句:是真的不好听!
    此时此刻,马车里,城门口,萧墨哪里来的勇气吹笛子!?
    燕春作为门派里最懂事的孩子,他不担心别的,就担心萧墨要是真吹了,会不会引发众怒,被外人群起而攻之。
    毕竟每个晚上,林中被惊走的飞鸟,在路过他们头顶时,那愤怒又惊恐的鸟叫活像在嘎嘎骂人。
    不知萧墨有没有听出来,反正他们是听得很清楚。
    楚惊澜坐在马车外,他面上扣着个铁质的兽面面具,偏头朝车内说了声:“快到了。”
    短短三个字,救命之言。
    因为萧墨说:“噢,那不吹了。”
    危机解除!
    莫知拿纸张挡住脸,避免自己笑容太猖獗被看见,燕春松了口气,初夏则在心里小声哇哇,还是主子厉害。
    入城门时,每个人都得被查验,主要就是验他们身上是否有邪气。
    魔族会化用魔气是天生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种纯粹的气息,但魔修因为功法尽是邪门路子,气息不纯,若被查出是魔修,正道修士可以当场将他们诛杀。
    不过这些年来人类修士与魔族间的冲突也变大,如果不是学宫讲学,而是在别的正道地盘,魔族可能也会被拦。
    都是因为现任魔尊是个嗜血疯子,公开吸纳魔修邪祟入魔域,做了不少骇人听闻残暴的事,大有打破平衡,挑起魔域和人修大规模冲突的意思。
    下车前,萧墨给自己脸上也盖了张面具。
    和衣服一样,他的面具也是变出来的,款式由系统提供,多种花式,任君挑选。
    葱白的指尖从车帘里探出,而后如画卷般徐徐打开,从画里走出个玉立的少年来。
    萧墨面覆银丝缠花面具,上是弯绕精致的忍冬纹,花非花,缠绕似藤蔓,仿佛直接盛开在他面庞,诡谲艳丽,藤蔓仿佛顺着漂亮的下颌线直勾勾缠到人心里,偏生银色又高洁如月,可望不可即。
    是慑人心魄的有毒之花,又是高山雪岭的濯濯之莲。
    矛盾又和谐。
    楚惊澜隔着铁面看向萧墨,明明被遮住了面容,心魔的美却丝毫不减。
    对楚惊澜来说,萧墨被遮挡面容后露出的那双桃花眼,居然更加引人注目,仿佛萧墨的面具下不再是跟自己相似的五官,而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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