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老?者又?道:“那么接下来这厨子的人选, 你?打算如何裁决?”
    徐望道:“我想,那位姜娘子便是最佳人选。一则,从前选拔时她便屈居第二,若不?是陈让使了那手段,或许姜娘子才是胜者;二则,此次事件是我亏欠了她,为了弥补,也为减轻我的歉疚,我想将饭堂诸事交给她,如此一来也可?在坊内食客面前洗清她的冤屈。”
    老?者道:“你?想的很周到,只是有了前车之鉴,你?须得对这位姜娘子的人品德行有所了解,莫要再招进来一个心怀叵测之人。”
    徐望说道:“据我所知,这位姜娘子的品行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曾在目睹我那不?成器的表弟欺人时挺身?而出,仗义直言;后来我上?门赔礼时,她对于一切金银财宝都毫不?在意,婉言谢绝了。”
    他将当初姜菀与?虞磐的事情简略说了,只隐去?了自己的那番话。老?者听罢,摇头道:“你?那表弟着实顽劣!你?身?为兄长,该好好教导他,引他向善才是。”
    徐望惭愧道:“是。”
    *
    “小娘子,这是今日的入账。”晚间,思菱将整理后的账目册子递给了姜菀。
    姜菀仔细看了看,盈利比从前少了许多。她又?翻看了前几?日的,生意无一例外?都维持在一个很冷清的水平。
    她合上?账目册子,长叹一声道:“我们?人微言轻,只消衙门一句话便会经受这么大?的影响。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又?会入不?敷出了。”
    刚有些起色的生活难道又?要走下坡路了吗?姜菀揉着太阳穴,思考着该如何改变如今的局面。
    “小娘子,县学那位徐大?人不?是答应了会证明我们?的清白吗?”宋鸢小心道。
    姜菀扯了扯唇角:“以他的身?份地位,若他只是说说而已,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从前以为徐望是个真正有君子之风、温文尔雅的世家郎君,然而之前虞磐的事情却让她看清了,徐望确实待人接物周到细致。他的所作所为看似无可?指摘,只是姜菀总觉得,她能从他的眼底看出淡漠与?睥睨一切的傲气,即便他说出的话再体贴关切,那也是来自于身?居高位者对她等平民的“垂怜”,有着深深的距离感。
    同样是身?居一官半职,荀遐与?沈澹便显得更加平易近人。荀遐自不?必说,一向最是和气,沈澹虽看似淡漠寡言,但并未把自己放在多么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是做到了“居上?位而不?骄”,对任何人都很是尊重。
    那日她一时激愤,对着徐望说了那么一番话,回来后冷静下来一想,只觉得无奈。恐怕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平民百姓的话吧,何况还?是一个面刺他之过的人。他耐着性子听自己说完也没?有当场发怒把自己赶出去?,可?能已是极好的修养了。
    姜菀伸手覆在账册上?,怔怔坐在灯火下。不?知明日又?会是什么光景。
    *
    第二日,荀遐和沈澹一前一后地来了。今日的沈澹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要紧事,始终沉默未语,倒是荀遐一如既往,同姜菀说起了秦姝娴:“三娘病中一直念叨着定?要再来你?店中呢。”
    姜菀笑了笑:“秦娘子如今可?大?好了?”
    荀遐点头:“她前几?日回了家中养着,昨日我去?探望,她基本已经无碍了,胃口?也恢复了不?少。三娘自小便身?强体健,大?概明日或后日就可?以正常出门走走了。”
    他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块藕饼吃了,又?喝了口?碗里?的豆芽排骨汤,同沈澹道:“将军,这汤很是鲜美,您尝尝。”
    沈澹回神,手中的木勺浸在汤汁中,却没?急着下口?。他抬眼敏锐地扫视了一圈店内,又?留意了一下姜菀心事重重的神情,眉头微蹙。
    待姜菀回了厨房,荀遐环顾四周,觉得店里?格外?冷清,不?由得偏头对沈澹道:“将军,您有没?有觉得这店里?的食客比往常少了许多?”
    沈澹揩了揩唇角:“你?也发现了?”
    正说着,思菱过来给两人的茶盏续上?热水,荀遐便压低声音道:“小娘子,店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瞧这光景与?往日不?大?相同了,姜娘子的脸色也不?好。”
    思菱见姜菀没?注意这边,方叹气道:“先前因为县学的事情,外?头流言纷纷,说我们?家食肆做的食物害得秦娘子中了毒,因此这些日子生意一直不?景气,小娘子正发愁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流言?”荀遐皱眉,“此事分明与?姜娘子无关啊,她只是被例行传问,又?不?是罪魁祸首。”
    思菱扁扁嘴:“还?不?是那个姓陈的,分明是他在食物中用了药粉导致秦娘子中毒,他反而还?在外?面诋毁我们?家小娘子,把一切罪责推到小娘子身?上?。”
    荀遐眉梢轻轻一动:“是那个胜了姜娘子后得以进入县学饭堂的厨子?”
    思菱点头。
    “他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这流言在坊内四起。”荀遐讶异。
    “自然不?是他一人的功劳……”思菱咬唇,想到姜菀的叮嘱,还?是忍住了没?说,自收拾了碗筷退了下去?。
    待他离开,荀遐才道:“看她的意思,似乎此事背后另有隐情?”
    沈澹平静道:“县学如今的教谕是徐望,一一应事务必然都是他主理。”
    他点到为止没?有多言,然而荀遐却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将军的意思是……此事多半有县学在其中推波助澜?”
    荀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没?有他的默许,单凭一个厨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把似是而非的事情传得如此迅疾?”
    沈澹低眸,声音沉沉:“徐望受其父亲的影响,向来行事追求以‘快’为上?。此次秦娘子之事,他定?是急于快些解决,好给秦大?人一个交代,因此便用了一些手段。我想,他默许流言四起,怕是要借机转移注意力,引出真凶。”
    “如此一来,把罪责推到姜娘子身?上?,既撇清了县学,又?能让真凶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可?姜娘子何其无辜,”荀遐看着正在给客人上?菜的姜菀,“从前我们?来食肆时,从未见过她这样强颜欢笑,心事重重。姜记食肆也没?有这般冷清过,这莫须有的罪名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沈澹看向那个柜台后兀自忙碌的少女,她正弯着腰理着一沓沓厚厚的册子。因着这样的动作,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瘦削的双肩和纤细的手臂。可?以想见,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娘子支撑起一家店,养活这么多人该是多不?容易。
    他收回目光,将情绪压回眼底。
    *
    姜菀没?想到她会再度见到陈让。
    午后小憩起来,她打开店门透气,却见陈让正扒着门框,见她出来,立刻挤出笑脸:“二娘子。”
    他一扫那日的趾高气扬,满脸都是讨好和乞求的神色。
    店里?的思菱听见动静走出来,见是他,立刻狠狠翻了个白眼:“你?又?来做什么?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陈让似乎想争辩,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低声下气地道:“二娘子,从前种种是我的过错,我今日便是来请罪的,我可?以向师父师娘的牌位磕个头吗?”
    姜菀不?为所动:“有事吗?若是无事,还?请离开,不?要影响我们?的生意。”
    “二娘子,我真的是来请罪的——”陈让急切解释。
    “从前是我想错了,竟会想着按你?在阿爹阿娘灵位前请罪,”姜菀冷冷道,“他们?根本不?想看到你?,而你?这样的人,也不?配给他们?磕头。”
    这般指责让陈让面红耳赤,然而他依然没?有知难而退,而是似乎酝酿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他嗫嚅片刻,才低低地道:“二娘子如今开店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姜菀厌烦皱眉,冷了声音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心情听你?长篇大?论。”
    “二娘子,我......我如今被县学赶了出来,俞家酒肆也不?让我回去?。而坊内其他食肆听闻了风声,亦是不?肯收留我。我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姜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你?来找我做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会收留你??”
    思菱呸了一声:“别白日做梦了!我们?拿扫帚赶你?都来不?及!”说着,她真从店里?找了把扫帚出来高举着,说道:“你?走不?走?”
    陈让连忙一缩脖子,双手作揖道:“二娘子,过去?之事我已经痛定?思痛,决心悔改,求求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救我一回?我……我一定?会弥补昔日的过错。”
    姜菀静静看着他,忽然启唇一笑,那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看起来倒显得有几?分柔和。
    陈让以为她大?发慈悲,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多谢——”
    “陈让,这么久了,你?恬不?知耻的样子还?是一点没?有改变,”姜菀慢慢开口?道,“你?是觉得我好性子容易拿捏?还?是觉得我忘了过去?那些事情?就凭你?那背信弃义的嘴脸,我还?这样客客气气对你?说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居然还?这般痴心妄想,真是可?笑至极!”
    “况且,你?这会子竟还?能在外?面逍遥自在?还?是等着衙门把你?带走吧!”
    陈让辩白道:“我是无心之失,衙门总不?能治我死罪吧?等受了刑罚后,我……我还?是得找一门活计谋生……”
    姜菀嗤笑道:“你?对自己的前景倒还?挺乐观。不?过,你?找你?的活计,与?我何干?”
    她伸手指着店外?:“你?若是再不?走,休怪我找人把你?打走。”说话间,周尧和宋宣也各自提了工具在手中,对着陈让怒目而视。
    陈让面上?青白交加,却依然不?死心:“二娘子,若你?肯收留我,我愿意......我愿意用一个有关俞家酒肆的秘密做交换。此事极其隐秘且要紧,若你?知道了,就能利用这个秘密压倒俞家的生意,姜记食肆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他见姜菀没?说话,又?大?着胆子道:“求求二娘子听我一言,就当是让我为师父师母赎罪。”
    陈让大?概是觉得这一点能够让姜菀心动,便满心欢喜等着她答应。
    然而姜菀无动于衷:“我并不?想知道什么秘密。至于生意方面,我也不?想在背后做这些手脚。既然要竞争,就光明正大?地来。”
    “你?——”陈让还?想说什么,思菱手中的扫帚已经挥到了他身?上?:“快滚!别脏了我们?店门口?的地!”
    不?等他走,不?远处走过来几?个衙役,说道:“你?就是陈让?原先俞家酒肆和县学饭堂的厨子?”
    那衙役哗地一声展开一卷搜捕令:“你?因在官学膳食中下药致学生中毒病倒,且事后拒不?认罪,当判杖刑,并逐出京城。随我们?走吧。”
    “逐出京城?”陈让脸孔顿时变得煞白,“两位大?人明鉴,我……我只是无心之过,为何要……”
    “少废话,你?是在质疑我朝律法?”那两个衙役懒得多说,直接一左一右扣住了他的手臂,便把人带走了。
    终于清静了。姜菀吐出一口?气,还?是觉得实在是难以理解。她向思菱道:“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思菱撇嘴道:“像他这样的人,只怕一百个人里?也挑不?出第二个!”
    两人各自摇头,去?忙别的事情了。
    接下来几?日,即使生意低迷,但姜菀依然打起精神琢磨新的点心。
    一日梦里?,她梦见了小时候常爱吃的一种东西——糖画,醒来后便止不?住心动,索性便开始动手制作。
    她准备了锅、铜盘和一块大?理石板。先熬糖浆,把糖煮成黏稠状,再把糖浆倒入盘中,用竹签蘸取后在石板上?拉出糖丝,再做出各种形状。成型后的糖画通风晾干后会完全凝固,再用油纸包上?一层,便可?以售卖。
    姜菀让思菱事先在纸上?绘制了不?少简单的图案,她再按着那样子甩动手中的糖丝。尝试了好几?次,她才终于能够做出像样的成品。
    风干的糖画插在准备好的凹槽里?,那活灵活现的图案引得不?少孩子看了过来,很快,小吃车面前便围了不?少眼巴巴的孩童。
    也有长辈拉扯着孩子的手臂小声道:“少吃些外?头的东西!当心——”
    还?有人窃窃私语:“听说前些日子县学一个女学生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后病倒了,便是在她店里??”
    “那个女学生是秦府的三娘子,家世尊贵得很呢!惹了这样的小娘子,我瞧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秦大?人一定?不?会饶了她。”
    虽然心里?有数,但是当面听见这样的话还?是让姜菀觉得无奈。她抿了抿唇,尽量微笑着解释道:“您误会了,那桩事与?我无关。”
    “可?你?都被县学的人带走了,还?说无关?”那人振振有词。
    思菱忍不?住道:“那只是平常的问询,并非定?罪,真凶另有其人,是俞——”
    姜菀不?欲多生事端,便拉了拉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她目视着那个食客,坦然道:“县学已经调查出了真相,若此事真的因我而起,衙门早就要来查封我家食肆,又?怎会容许我继续开张?”
    “是啊,难道你?是想质疑县衙的大?人们??”思菱按捺不?住,反问道。
    那人面色涨红:“你?——你?胡说什么!”
    正僵持不?下,忽然自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笑意盈盈道:“姜娘子,我许久没?来尝你?的手艺了,今日又?有什么新奇的点心?”
    第48章 冰糖葫芦和烤红薯
    争执暂时停息, 众人齐齐看向来人。
    秦姝娴从?人群中走出来,姿态闲适,语气熟稔。她熟门熟路地在小吃车前站定,低头打量着那些成品糖画:“咦, 这个鲤鱼形状的糖画不错!还有这个蝴蝶。”
    她豪迈地一挥手:“这几样, 劳烦姜娘子?都?给我打包了。”
    思?菱恰到好处地出声招呼:“秦娘子?终于来啦?许久没见你了。”
    秦姝娴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吃伤了东西, 养了这些日子?才好。这些日子?在?家中吃得都?甚是?寡淡, 我一直心心念念着姜娘子?做的点心呢,今日可算是?能如愿了。”她一边说, 一边又?看向一旁烤炉里冒着香气的烤红薯,呵了呵手道:“正好, 这烤红薯还可以暖手。”
    思?菱与她配合得极默契,很快便用?纸袋包好了烤红薯,连同几根糖画一起递给她:“秦娘子?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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