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未说完的语句淹没?在了喉咙里。
    姜菀回头?,却见沈澹目光剧烈波动,面上神色骤然变得黯淡。
    许久,她听见他轻声道:
    “师父。”
    第68章 葱醋鸡、芝麻馓子、梅花糕和核桃仁粥
    几日后, 姜菀果然听秦姝娴带来了有关顾元直讲学的消息,她也?按时来?到了松竹学堂。
    按照顾元直的安排,他今日先是单独为学堂的学生进行授课,随后才会面向学堂外的众人。姜菀心知顾元直的名望必然会吸引来不少人, 但是等到了学堂外, 她还?是被等候的人群震惊了。
    由于学堂平日严禁生人随意出入, 苏颐宁为?了保证学堂的正常秩序与学生的人身安全?, 将?对外讲学的地方设在了学堂最北端的一处开阔楼阁里,并且命学堂的仆从?守卫严格把?守每个角落, 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混进学堂;同时限制了参与讲学的人数,每人都要进行实名登记。
    姜菀事先便与苏颐宁提了一句, 苏颐宁欣然答应为她留下一个名额。她在门前登记了名字,便跟随众人从学堂的角门进入,一路到了讲学的地方。
    众人在学堂仆从?的安排下在阁楼上就坐, 等待着顾元直的到来?。姜菀随意观察了一下四周,发觉不少模样文雅的青年人, 怀中都抱着书册包裹,一脸求贤若渴。
    她记得,似乎开春以后, 京城便会迎来?春闱, 想来?这些经历了秋闱的士子如今会抓住一切机会勤学苦读。
    春闱一向由礼部负责组织实施, 但有时天子会亲自任命一些德高望重的文人大儒参与评定。顾元直虽远离朝堂多年, 但声名不减,也?有不少人猜测他会不会参与来?年的会试。
    即便不参与,能?够听上他的一次讲学, 也?是获益匪浅的。
    四周吵嚷不已,姜菀听见不少人在议论着一些史书典籍中的事情?, 放眼?望去,青年郎君居多,像自己这样的年轻小娘子可?以说是寥寥无几。毕竟科举考试只有男子参加的份。
    自然而然的,也?有一些人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猜测着这个小娘子到底是来?凑热闹还?是真的懂学问。
    姜菀感?受到那些目光,面上镇定自若,目不斜视,手中紧紧攥着曾买来?的那些书籍。
    不多时,顾元直的身影出现?了。他面容严肃,精神矍铄,一出现?便使众人的喧嚣声平息了下去。
    姜菀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心中却依然很难把?他和?那个神秘莫测的顾老夫子联系起来?。
    更想不到,这个三番几次光临食肆、看起来?平易近人的老丈,竟会是沈澹那不敢提起的恩师。
    原先她听荀遐说起过沈澹与其师父的故事,心中已经先入为?主勾勒出了一个满腹经纶却脾气古怪执拗的老头儿,更是为?沈澹对师父的复杂情?绪而感?慨万千,心想师恩深重,他为?何屡屡不愿提起顾元直呢?
    从?荀遐的描述里,姜菀大致猜出了这对师徒的心结。沈澹曾是顾元直最得意的学生,想来?定是精通文章诗词,颇有才华。顾元直也?必然对他寄予厚望;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沈澹舍弃了这条路,辜负了顾元直的期望,走?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或许还?做了一些有悖于顾元直观念的事情?,因此这对师徒再不复当年的情?分。
    姜菀暗自叹息,将?思绪转移到顾元直所讲学的内容上来?。
    顾元直今日说了两个方面,一是作文章的要领,二是书法的精髓。作文章之事姜菀并不精通,只听了个似懂非懂、一知半解,她对于书法之事则更加感?兴趣,听得也?格外认真。
    顾元直虽然看着严肃,但一旦开始讲学,他又仿佛恢复成?了那个姜菀熟悉的和?蔼老丈,他讲学的言语简洁利落,没有一句赘述,字字精准,直切要害。姜菀余光看见身旁那些青年士子全?都凝神倾听,时不时在纸上记录,显然是大有收获。
    顾元直说完了内容,也?给众人留下了可?以提出疑问的时间。他在回答一个人的提问时,忽然似有所感?,说道:“昔年我曾有一学生,才思敏捷,见解独到,常作精妙之文。只可?惜他却并没有......”
    他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叹惋,没有再说下去。姜菀听着此话,总觉得似乎是在说沈澹。
    想起昨日,她听见沈澹那声艰涩却又小心翼翼的“师父”时,最初尚未反应过来?。然而下一刻,她看见那位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老者蓦然换了一副面孔,眉眼?沉了沉,语气难辨喜怒。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师父,”老者淡淡开口,“泊言。”
    两人的对话让姜菀足足愣怔了许久。她看着沈澹黯然的神色和?眸底翻涌不息的情?绪,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此人便是他的师父,如今县学的夫子,顾元直!
    难怪他对于书法的要领那样烂熟于心,还?几次问过自己对于那本字帖的使用感?受,对于自己的练习成?果能?给出准确又专业的评价,甚至还?熟知顾元直讲学的具体时间与地点?......原来?,当朝大儒顾元直竟早已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姜菀屏住呼吸,悄悄去看沈澹的反应,却见他面容滞涩,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忐忑与恭谨。
    他缓缓开口道:“自从?师父回京,学生从?未去拜见过,是沈澹的错。”
    顾元直站起身,扫了他一眼?:“这些年,听闻你战功赫赫,年纪轻轻便已极得圣人赏识与器重。看来?,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沈澹嘴唇轻颤,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元直负手缓缓走?了出去。经过沈澹身边时,他饱含伤怀的目光缓缓掠过自己的爱徒,神情?依然冷肃,却再未开口,只默然离开。
    直到顾元直走?远,沈澹依然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姜菀走?近他,轻声道:“将?军,你......没事吧?”
    距离极近,她能?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沈澹才慢慢摇了摇头:“无事。小娘子这些日子常常见到我师父吗?”
    姜菀将?顾元直来?过食肆的事情?简单说了。沈澹怔了怔,道:“原来?如此。我却生生错过了多次见到师父的机会。”
    “将?军为?何不直接去见他?”她默了默,柔声问道。
    沈澹低声道:“我心中有愧,又有近乡情?怯之感?,以至于迟迟没有去拜见师父。”
    他微微苦笑:“今日之事,我这些年所学的礼仪规制可?真是白费了。多年后见到师父,却是在这样仓促的时候。”
    姜菀深知他应当对过去仍有解不开的心结,才会不敢面对顾元直。她想了想,说道:“我不知将?军因何无法释怀,但这么多年过去,一切情?绪都会被冲淡。顾老夫子并不是不顾师生情?分的人,若是有什么误会,何不解释清楚?”
    她咬了咬唇:“虽然我与顾老夫子只有几面之缘,但我却觉得他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沈澹淡淡笑了笑:“师父心地仁善,也?极爱才。小娘子于生意之上诚信友善,又有一颗体恤弱者的心,加之在书法上也?很有天分,师父自然很是欣赏你。”
    他说出此话时语气柔和?,姜菀被他夸得面上泛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正是因为?师父一心向善,心济百姓,而我却做出与他的意愿相违背的事情?,”沈澹垂眸,“我才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因此,或许有心结的一直只是我而已。”
    他说此话时,眼?底浮动的情?绪难以言说。姜菀只觉得心仿佛被敲了一记,忍不住道:“将?军......”
    沈澹轻叹一声,向姜菀道:“不打扰小娘子了,告辞。”
    姜菀看着他走?出食肆,走?入茫茫夜色中,只觉得那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他所说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当年,他又是因何而弃文从?武的呢?
    耳边热切的讨论声让姜菀回过了神,她意识到顾元直的讲学已经结束了,依然有不少人围着顾元直,向他提出自己在学问方面的疑问。
    她犹豫了片刻,待人群散去,才拿着自己的书卷向着顾元直走?了过去。
    “姜小娘子,”顾元直和?蔼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自打知道了他便是顾元直,姜菀面对他时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仿佛回到了上学时面对老师的时候。她将?那本有关?练字的字帖册翻到其中一页,向顾元直问起了有关?书法的问题。
    顾元直解释完毕,看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欣赏:“小娘子于书法上的悟性与见解确实难得,我从?前的几位学生亦是如此。若是有机会,我倒真想引你们见一见。”
    姜菀深觉惭愧,忙道:“您谬赞了,我担不起。”
    “旁人且不说,便是你知晓的沈澹,他年少时也?写得一手好?字,不过多年过去,恐怕他早已荒废了。”顾元直敛了笑容,说道。
    看来?沈澹确实是顾元直心目中数一数二的弟子,否则也?不会时常挂在嘴边念叨。姜菀看着他的神色,总觉得顾元直似乎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提及沈澹时,语气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眼?底还?是掩不住的骄傲与赞许。
    看来?,沈澹也?足够了解他的师父,知道最大的心结在自己。
    她笑了笑道:“多谢顾夫子,改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向沈将?军好?好?请教。”
    顾元直颔首。
    *
    姜菀回了食肆,正巧见宋宣正在后院清理刚刚宰杀的鸡,她的思绪从?学堂之事转移回来?,想起自己昨日拟定的菜单里,今日要上一道新品——葱醋鸡。
    宋宣负责把?童子鸡褪毛、去除内脏,姜菀这边便开始准备制作这道菜所需的各种腌制调料与调味料汁。她将?葱捣烂,用纱布裹住挤出葱汁,再加少许醋和?酱油、麻油、辣椒,调成?葱醋汁。
    腌制鸡肉的酱汁是用葱蒜加上少许酒和?盐、酱油制作的,务必要把?鸡肉腌制入味才能?下锅油炸。为?了把?鸡肉炸得既熟透软烂又色泽油亮,需要下两遍油锅,让鸡肉外皮变得金黄酥脆,肉质则鲜嫩可?口。
    鸡出锅后切成?块,浇上调味料汁,再撒上一遍葱花,便可?以食用。鸡肉外酥里嫩,酸辣味与葱香味相交织着,既好?吃,又很有营养价值。这是本朝很常见的一道菜,冬日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等到了午后,姜菀开始做今日的点?心——芝麻馓子。她在现?代时便很喜欢吃馓子,咀嚼起来?很是焦脆,撒上些芝麻便会更香。
    将?炸好?的馓子捞出来?放在盘子中控油时,思菱问道:“小娘子,那县衙的招工何时开始选拔?”
    姜菀摇头:“不知。那张告示上也?只是说择期,却并未给出准话,也?没有说选拔的方式。”
    思菱沉默半晌道:“若是中选了,小娘子是打算每日抽出空闲去县衙做点?心吗?还?是那县衙也?允许我们把?点?心送过去?”
    姜菀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我也?不知,但若只是做点?心,应当花费不了太多精力与时间。”
    思菱低声嘀咕道:“也?不知这一回,那俞家酒肆会不会还?要同我们竞争。”
    说起俞家酒肆,姜菀眉目一凛,问道:“这几日,食肆外是否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流连徘徊?”
    思菱道:“不曾见到。小娘子难道听说了什么事情?吗?”
    姜菀把?小五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思菱。她听罢,皱眉道:“怎么又是这样的事情??我们安安分分经营着生意,为?何总有这样身份不明的人在附近游荡。”
    “但愿只是我多心了。”姜菀叹气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远处走?过来?几个青年郎君,看起来?年岁都不大。几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看见了姜记的招牌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走?了过来?,问道:“今日有什么点?心售卖?”
    姜菀指了指一旁的木牌:“客人请看。今日主推点?心是芝麻馓子、梅花糕,饮子则是核桃仁粥。”
    “每样各来?几份吧。”当中一人道。
    姜菀与思菱动作麻利地打包了,将?点?心连同盛了核桃仁粥的竹杯递了过去。那几人也?没有客气,接过来?便尝了起来?。尝罢,他们面上波澜不惊,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很快离开了。
    这几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客人并未引起姜菀的注意,她很快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直到几日后,她收到了县衙的通知,告诉她姜记食肆被选中了,往后将?正式负责县衙每日的点?心制作。
    姜菀百思不得其解县衙究竟是怎样评选的,怎么稀里糊涂便被选上了。直到她前往县衙后,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几人,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日默不作声前来?买点?心的正是县衙的几位官员,与其说是买点?心,不如说他们是在微服走?访各个食肆和?点?心坊,通过逐一品尝的方式来?选出最合胃口的一家。
    “自然,最终选中小娘子,也?有你家食肆口碑与旁人力荐的缘故。”县衙一人如是说道。
    姜菀读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想必俞家酒肆的那场风波并未完全?消弭,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众人心目中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她暗叹一声,只怕此事过后,与俞家的梁子又要结下了。
    但事已至此,她自然也?只能?把?握好?这个机会。姜菀与县衙确认了一下,得知由于县衙制度森严,她若是负责点?心制作,必须留在衙门内的厨房制作,不能?采取配送的法子。
    姜菀对此也?有心理准备,毕竟官衙不比学堂,规矩和?要求都更多一些。好?在做点?心不算费时,她即便日日奔波也?不会太过辛苦。
    拿下了县衙的这桩单子,姜菀舒了口气。她回了食肆,额外交代了宋宣几句,若是自己因做点?心赶不及回来?,晚食须得他多加操持。
    同样,若是她不在食肆,余下三人也?要多多留心,切莫出差错。最重要的便是要看好?后院与大堂的门,不要让客人随意进入后院碰上蛋黄,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
    这日晚间,顾元直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食肆,看起来?仿佛是刚从?京外奔波回来?,眉宇间颇有风霜之色。
    他依旧是坐在常坐的位置,抬头便可?以看见墙上那幅绘着南齐山桃源美景的画。姜菀按照他的要求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和?两样小菜,顾元直握着筷子,说道:“小娘子可?知,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南齐山脚下,虽未登山,但也?算是近观了山上风景。”
    姜菀还?记得他曾说过的昔日遗憾,闻言笑道:“这个时节虽没有桃花盛开,但您也?算是了了心愿。”
    顾元直点?点?头,道:“我此次先是去了平章县,原本是想见一位老友,然而见完后却勾起了许多回忆,索性便顺道去了南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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