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柍手心一热, 只道, 完了,又被这促狭的男人骗了。
果然,他紧接着便指使起她的手来, 说道:“你哄它睡吧, 它睡得越快, 我们越早回席。”
江柍只羞死了,什么也顾不得了, 咬牙骂道:“混蛋, 登徒子, 不要脸。”
他只笑,风轻云淡得似乎半点情.事也没沾染过,说道:“你手心里刚掉痂的疤,我感受到了。”
“……”江柍哪肯次次顺他心意, 只是有些时候,男女的力量是悬殊的。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讨什么便宜, 那沈妙仪没有找到谢绪风便又提灯回来了。
江柍远远见她走过来, 找准时机喊:“妙仪。”
沈子枭脸都黑了。
偏生在他就要到了的时候,她这样喊道:“妙仪,好巧, 不如我们一同回去吧。”
他难以置信看着她, 眼神几乎能把她的身上烫出洞。
她小声说道:“你若不放我下去, 你妹妹就该找上来了。”
他眸子一片黑,咬牙道:“你够狠。”
他还是放开了她,因他衣衫有些不整,脸上的表情也甚为异样,怕被妙仪看个正着。
于是她轻易脱了身。
江柍一路小跑到阁楼下,见郑众隐匿在柱后,她顿了顿脚才走过去。
沈妙仪冷声质问她:“你怎会在此?”
“我闲太闷了,就出来走走,谁知对宫中不熟,竟有些迷路。”江柍说道。
沈妙仪便小声嗤道:“这么笨……”
江柍只当没听见,二话不说就凑近揽住沈妙仪的手臂:“哎呀好冷,快些走吧。”
沈妙仪被她的亲近吓到了,诧异道:“走便走,你拉我做什么。”
江柍哪里是亲近,只是不想在此地逗留罢了。
她挤出一个假笑:“都是女孩子,怎地不能亲近一下啦。”
说着又拉得更紧,最后几乎是把沈妙仪拖走。
走前望了一眼在飞雪与烟火中静默矗立的濯雪楼,又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江柍回到席间,外头虽还在放烟火,但众人已然回席,正行飞花令。
她刚坐下,谢轻尘的一抹目光便掠了过来:“还以为太子妃是同太子殿下一同出去的。”
“才没有呢,她是瞎转悠。”沈妙仪努努嘴说道。
江柍想起沈妙仪之前说,是谢轻尘告诉谢绪风出城迎亲之事,不由嘲讽地一勾唇。
谢轻尘诧异不已。
她身为丞相之女,后来又是陛下宠妃,谁见了她不是和颜悦色,讨好恭维。
这种毫无掩饰的不屑,谢轻尘是从未感受过的。
“哎呀!到太子妃娘娘吃酒了!”郡主笑道,“你说你怎生来得这样巧,若是来迟一步,便不用吃酒了。”
“是呀是呀,方才众人还道,太子妃不在,妾身们都不想玩了。”王依兰附和道。
江柍的人缘是极好的,人人都喜欢她。
谢轻尘一闪而过的寂寥,这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江柍也移开视线
第三字含“花”,恰好由江柍喝酒。
江柍只道:“我不依,哪有没参与就受罚的。”她笑着看向崇徽帝,“父皇,不若重新来一局。”
崇徽帝想了想,说道:“你若是能诵出一句关乎此情此景的诗来,朕便遂你心意。”
江柍想了想,便道:“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这是李世民的《守岁》。
崇徽帝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此句有谁曾读过,不过很快又回神,笑道:“赏。”
众人见崇徽帝笑了,也都配合地笑起来。
瞬间又热闹成一团。
这时沈子枭入席了。
江柍看他一眼,他却没有正眼瞧她。
饶是整理过了,仍能看出他周身的肃杀之气。
江柍想了想,便对他一笑:“此情此景,你能想到什么诗?”
他不语。
她便说:“你要是不理我,我就回禀陛下你要作诗,让陛下替我撬开你的嘴。”
沈子枭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半晌不语,可最后还是敷衍地回答了一下:“玻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江柍眼眸一亮,他还真是个文韬武略的人。
诗鬼李贺的《将进酒》,他念出这辞采瑰丽的第一句,她反倒想起幽遽惨淡的后两句
江柍顿时觉得虚空。
大殿上自是鼓声渊渊管声脆,可她那年岁不大的生命却早早参透
沈子枭转脸便见她落寞的神色。
想了想,却没有说什么。
不知不觉已到宫门下钥之时,宫里燃起天灯,众人方才散了。
江柍虽然进宫是自己来的,出宫却是与沈子枭一起。
从琼楼还要走一段才到角门,崇徽帝命他的随身内侍送了一盏七宝嵌花玻璃灯过来给他们二人照路。
沈子枭接过灯杆,无声走在前面。
江柍便抱着套了玫紫色菱格纹炉罩的手炉,踩他走过的雪坑,一步步跟在后面。
走到一半,她一个没踩稳,差点摔个底朝天。
他转过头来,眉宇间透出淡淡的恼怒之色。
她以为他要发脾气骂她笨了。
谁知他竟握住她的手臂,牵着她往前走。
这是很长又很短的一条路。
路上随处可见爆竹的纸屑,还能闻到烟火烧烬的硝味。
*
晏国自是一片其乐融融。
然而昭国发生的一切都让宋琅焦头烂额。
因宋琅宠爱荣妃,身为太后内侄女的皇后便忿忿难平,竟在宫中行巫蛊之术。此事还是因太后以除夕夜应到皇后宫中守岁为由赶他去琼华殿,他才发现。
当时他饮过酒,突生困意,便到皇后床上安歇,谁知在枕头底下发现一个扎满了针的,写有荣妃生辰八字的小人。
从前皇后不止一次有过善妒的行为,宋琅发过几次火,亦冷落、惩戒过皇后,不过最后都会被太后劝和。
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他当时便发作了起来。
太后闻声赶到,却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过,末了只道:“皇后如此不稳重,就罚她闭门思过一月吧。”
宋琅早知太后会护着皇后。
他故意大声斥责皇后,不过是坐实中宫失德的口风,待日后自有盘算。
太后既已发落,宋琅就不便严惩了,却还是觉得不解气,只道:“如此毒妇,思过一月太轻,但儿臣不愿帝后离心令母后担忧,不如就思过半年吧,若非节庆日,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皇后到底恃势而骄惯了,闻言便呛声道:“陛下就如此偏爱那个贱人么,臣妾又没有真的害死她,竟要坐半年的牢子,在家父亲大人也未曾这般罚过我!”
宋琅听罢,还未发作,太后便狠狠把茶盏摔于地上:“哀家看你是太骄纵了!”
满屋子人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地,包括宋琅。
皇后本是不愿跪,可是一见素来偏疼她的太后都怒了,不由低下了头,愤愤地屈了膝。
还没等跪下,只听说道:“你不用跪,你多尊贵,你多气派,该是哀家跪你。”
皇后这下别说跪了,几乎是瘫软在地上。
太后鲜少于后宫袒露只有在前朝才会出现的疾言厉色。
一来她的精力都在前朝上,无暇为后宫这屈指可数的妃子争宠而分神;二来她在前朝势大,必然导致后宫众人恭谨万分,不敢给她找任何不悦,可没想到次次触她逆鳞的恰好是她娘家人。
见皇后怕了,太后这才变脸,乜斜着眼睛瞧她,道:“既然你还愿意跪这个太后,就说明你还愿意听老婆子一句教导。皇后,哀家念你姓赵才一再纵容你,没想到你竟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就这样不敬皇帝,哀家不妨告诉你,赵家有的是好年龄的女儿,你若再继续作怪下去,别怪哀家容不下你!”
说罢,太后喊道:“碧霄,传哀家懿旨,让皇后闭门思过半年,每日抄《金刚经》十遍静静心,抄不完不许用晚膳。”又扫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娥们,“这帮奴才没有规劝好主子,全都拉下去,不给她们饭吃,饿死了事。”
皇后大惊,两串滚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母后!”
众宫娥亦大惊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啊!太后娘娘饶命!”
太后拂袖而去。
宫娥们又转而去求宋琅和皇后:“陛下救救奴婢……皇后娘娘救救奴婢们吧!”
宋琅站在原地,漠视着地上众人。
皇后质问他:“这下你满意了?”
他只嘲弄一笑。
回到长乐宫中,宋琅唤烟罗温酒,他好吃来解愁。
喊了两声,后殿匆匆走出一个宫娥:“回陛下的话,烟罗姐姐今日高热不退,恐给陛下过了病气,便和奴婢换班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