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末了又对李嫱道:“王妃,这里只有你生产过,接下来你是关键。”
“此话怎讲?”李嫱问道。
江柍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要做好这孩子等不到稳婆便降生的准备。”
“……”李嫱突然接此重担,不由吓得一怔。
沈妙仪插话进来:“怎可如此冒险?”
晁东湲也说:“臣女也觉得还是等稳婆比较安妥。”
江柍压住心头的躁意,向她们解释道:“饶是谢绪风腿脚再快,寻到稳婆前来,也有两个时辰,王妃等得起,孩子不见得能等得起。”
话落,在场众人皆是沉默。
沈妙仪思忖了须臾,却还是摇头:“不行,这太冒险了。”
星垂已找了布来,江柍不去管沈妙仪,径直走上前去接过那些布,安排道:“你们两个,把这些小布条塞到窗缝里,切记不可漏风!”又拿出几匹中等大小的棉布来,吩咐道:“先拿两块替王妃垫着,其余留用,剩下的长布,你们两个把它们当帐幔挂起来,等会儿方便王妃在帐中生产……”
沈妙仪听江柍在这念咒似的说个没完,只觉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打断了她:“够了!”
她走到江柍面前,扬手就要掴过来。
雾灯眼疾手快,挡在了江柍前面,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见状,连李嫱这个不信佛的人也道一声“阿弥陀佛”,念叨说:“小祖宗,你听听依兰叫声都小了许多,你就别闹了,先按太子妃的意思办嘛。”
沈妙仪一扬脸:“她的意思?她的意思就是逞英雄把人命当儿戏!”
她一把推开了雾灯,又想打江柍。
江柍二话不说,用左手嵌住沈妙仪的手,紧接着用右手狠狠往她脸上掴下去。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沈妙仪脸都被打得歪到一旁,久久没有转过脸,只盯着地板,难以置信。
江柍喊道:“高树何在?”
高树就在门口候着,闻声走到门口,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江柍扫了沈妙仪一眼:“把她拖出去,没本宫的吩咐,不许靠近这间禅房。”
沈妙仪这才回过神,大喊大叫要和江柍拼了。
无奈高树就像提溜小鸡仔般,便把她提溜出去了。
晁东湲见状,忙说:“太子妃又何必如此,公主只是关心则乱。”
“你也知道,她的关心只是添乱。”江柍转脸淡淡望向晁东湲。
晁东湲微怔,却没有气短,只道:“抚养妙仪的淑妃便是难产而死,她亲眼看着淑妃咽气的。”
“……”江柍微怔。
沈妙仪还在禅房外大喊大叫。
晁东湲向江柍和李嫱福了福身子,说道:“臣女留在房内也帮不上忙,不如去劝劝妙仪吧。”
江柍无心再考虑她们的情绪,转身走到王依兰床畔。
“王妃莫怕,本宫虽没有生产过,却读过一些话本,恰好有一本书上曾讲到一女子与情郎私奔,二人被女子的父亲追杀,只好一路逃亡,连生产都是在野外完成,想来那女子生产事项也可套用在你身上。”
江柍不愿暴露自己的医术,亦不愿能救人时却不施以援手,只好找此借口,说着谎言,后背已冒了一层心虚的汗。
李嫱闻言便道:“妾身正纳闷儿呢,怎么太子妃对妇人生产之事如此熟悉,原来是看了话本。”
江柍一笑:“还望二位王妃帮本宫掩盖,否则若是被人知晓本宫私下看此等杂书,怕是不好。”
李嫱只道:“放心吧,谁还没有淘气过,妾身儿时也是看过许多这种书的。”
“……”江柍闻言便做出羞臊的样子,掩面一笑。
很快便有侍女端了热水来,江柍同李嫱稀里糊涂的接起生来。
王依兰声嘶力竭地痛呼,“啊”字落在耳中,不再像是人的喊叫,而让江柍想起野兽的嘶嚎。
这一刻的王依兰不再是一个女子,也不再是一个贵妇。
她犹如一头分娩的母兽,用血淋淋的生命力在保护自己的胎儿。
江柍和李嫱不断鼓励她,“使劲儿啊,使劲儿”。
生孩子,倒像是拔河比赛似的。
接生的人一边加油助威,一边还要从死神之手抢夺这母子的性命。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送,又有一盆接一盆的清水送进来。
金乌由南边儿慢慢往西边儿挪,阳光倾泻,好似天穹泣血。
约莫一个多时辰,门口乍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稳婆来了!”
江柍闻言和李嫱对视一眼,都是大喜。
李嫱说:“你快出去瞧瞧。”
江柍忙出了门,问道:“稳婆何在?”
雾灯为难地指了指墙角一棵银杏树,只见那稳婆正扶树“哇哇”呕吐,看样子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一并吐出来,连给江柍行礼都顾不上了。
谢绪风风尘仆仆,说道:“我怕误了时辰,骑马将她带来的,她第一次骑马,半路就已吐过一回了。”
江柍又问:“其他稳婆呢?”
“另外三个稳婆都乘马车来的,只她一个敢上马。”谢绪风说道。
“王妃!”忽听房中一声惨叫。
江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依兰忽然喘不上气了!快让稳婆进来!”李嫱叫道。
江柍吓得腿都软了,往后跌了一步,扶住门框,喊道:“不管了,把稳婆扶进去!”
“可她还在吐呢!”
江柍目光坚定:“那就让她边吐边接生!”
“……”
稳婆被人推着进了禅房。
江柍却是没有勇气再进去了。
第40章 争辩
◎晁家女的质问,江柍的回答。◎
“都怪你都怪你!若你不自作聪明提前接生, 我嫂嫂便不会血崩!”
王依兰的情况不容乐观,江柍本就忧心如焚,沈妙仪偏生还在一旁喊叫。
江柍只觉再不能忍, 拉起架势气势汹汹走到沈妙仪面前, 丝毫不掩饰怒气, 问道:“你存心与本宫过不去是吗?”
沈妙仪不惧她的气势, 叉腰仰头怒视她:“那又如何?”
江柍气极反笑,干脆把话说透了:“为了一个男人你三番五次闹脾气,你有什么出息?你可是公主, 金枝玉叶, 天之骄女!做了公主还要去争抢男人, 那做公主又有什么趣儿?公主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那你呢?”沈妙仪瞪着江柍,她似乎也只会瞪着别人, “你就没有讨好过我皇兄吗?”
江柍只觉心口被蜇了一下, 心里苦笑, 你以为我愿意讨好他吗?
却不表露,只说:“本宫讨好太子,那是因为太子是本宫的夫君,可魏国公不是你的!”
沈妙仪被她骂得一愣, 半天没眨眼。
江柍只觉得,和蠢货说话真是累极了。
她只道:“人贵自爱。这个道理, 怕是本宫身边的雾灯也明白。”
她把话头丢给雾灯。
雾灯意会, 垂首恭顺接话道:“公主常常教导奴婢,生而为人,得不到谁的情都不要紧, 关键要自爱。若是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真对谁生了情, 而对方却对奴婢无意,奴婢宁愿把单相思永远放在心里,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份体面。”
雾灯的话让在场几人都为之侧目,尤其是晁东湲,眼眸中不免染上几分欣赏之情。
沈妙仪只觉江柍在折辱她,推个奴婢出来说嘴,想让旁人觉得她连个贱婢都不如吗?
再看谢绪风,却像个局外之人般,默然听着这一切。
落在沈妙仪眼中,这默然便是漠然。
她虽咋咋呼呼,却不怎么爱读书,人又不算聪明,故而总是吵不赢江柍,每次都被说得哑口无声,这回连江柍身边最丑陋可鄙的奴婢也敢把她嘲笑一番了。
她想,她可真没面子。
人在无知的时候总喜欢指点江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旁人都应按自己的意愿来办事;在无能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以为谁嗓门大便是谁有道理有气势。
可若意识到自己是那无知无能之人时,就又不愿意瞎指挥也不愿意叫嚷了。
因为人人都有羞耻心。
沈妙仪沉默下来,倒让江柍觉得没劲,索性也就不再教训她了。
谢绪风见江柍和沈妙仪都熄了火,才终于把自己的情绪放出来,对院中的奴才们说道:“今日之语我没有听到,你们也没有,若是谁敢出去胡言乱语,坏了公主的清誉,别怪我手下无情。”
这句话说得风轻云淡,语气像在念赋作诗。
可却字字警告,让人不由浑身一凛。
满院子的奴才跪了一地,纷纷说道:“奴才(婢)明白,请大人放心。”
江柍这才看了一眼谢绪风。
谢绪风亦坦荡回望过来,二人眸中都是有淡淡光芒。
谢绪风自然是欣赏江柍方才那一番话,而江柍是念他处事周到,方才她一时心急,没管身旁是否有人便对沈妙仪发作起来,一是坏了自己贤德的名儿,二来亦损害沈妙仪的清誉,真是不该。
沈妙仪也听出谢绪风的好意来,这才懂,刚才他沉默不语才是对的,否则参与进来,岂不让别人看更多的笑话?再有那喜欢画蛇添足的,不知会怎样讹传此事呢。
几人在院中闹过一番。
那禅房里也是混乱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