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方才走出几步,灼凰忽地从他身后冲上前来,双臂绕过他的脖颈,再次将他紧紧抱住,在他耳畔哭着道:
“师尊,师尊!师尊……是徒儿道心不够坚定,是我的错。可是我直到今天方才发觉,从人间到仙界,你从来都是我的唯一,我如何舍得再放下你?我这无情道是修不成了,修为尽散的出去,这仙界怕是也再容不下我。师尊,你杀了我吧……”
灼凰只觉心抽痛的厉害,她明白,道心动摇,这对于一个无情道仙尊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她会被仙界众人所唾弃。尤其青梧亦在无情道,意味着她爱的人,永远不会对她的感情有任何回应,永远会像现在这般,一次次的将她推开。今日从这里出去,等待她的就会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一个没办法再活下去的世界。
倒不如让青梧杀了她,左右青梧心在无情道,杀她,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也没有任何难处。
灼凰能想到的后果,青梧自是也全能想到。可当他听到灼凰叫他杀了她时,他依旧禁不住身子一僵。
身在无情道,不该对任何人有任何感情,杀掉朝夕相伴几百年的徒弟,对他来讲本该轻而易举。可现在,事实告诉他,他做不到。
直到此刻,青梧不得不悲哀的承认,梅挽庭说的没错,他确实虚伪,三百年前就该放下的感情,他根本就没有放下,只是回避,藏匿,自欺欺人。
灼凰已坦然接受赴死的结局,她缓缓闭上双眼,侧脸贴上青梧的鬓发,静静感受着他的气息,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师尊……”
一百五十年前,他修得三种神通,跻身仙尊之位,她改口唤了师尊。
“师父……”
从她十三岁那年拜师学礼乐射御书数,直到二十岁入仙道,这一百多年间,她一直唤他师父。
“先生……”
她刚被他收留时,为了方便,对外称她为侍女,那时,她唤他先生。
“魏哥哥……”
魏是他为凡人时的俗姓,爹娘死后,她听娘的话,去找被囚北境的使臣魏大人,初见之时,他说他只长她八岁,可以唤他魏哥哥。
“魏哥哥”三个字入耳,青梧蓦然闭眼,到底是放弃了抵抗。
青梧周身的灵气,终不再受其所控,从气海中逸散而出,汹涌如潮,甚至较灼凰更甚,顷刻间吞噬了灼凰四散的所有灵气。
青梧猛然转身,伸手扣住灼凰的后脑勺,俯身低头,重重在她唇上吻了上去。
二人脑海中似闪过电光火石,在唇齿纠缠的瞬间便燃起熊熊烈焰,双双倒。进迟来三百二十四年的浓浓爱意中……青梧在拥紧她的同时,一把扯下自己臂上朱湛色的披帛,将其抛了出去。
本折叠成一掌宽的披帛,霎时在师徒二人纷乱四散的灵气中展开,又因青梧法力变得更宽更长,似轻纱蝉翼,似红烛罗帐,绕着二人周身流淌,飘荡,如曼妙天女的绝美旋舞,又如霞蔚云蒸,美轮美奂……
不知过了多久,师徒二人的气。息方才渐缓下来,吻得细密而又绵长,仍不舍放开彼此。仙尊尊位法衣本就华丽繁复,此刻两人法衣层层叠叠铺落在地,灼凰翠涛色的披帛,半缠在二人身上,轻纱似流云隐隐勾勒出身形的轮廓。
灼凰感觉到体内灵气流失愈多,身体出现身为凡人时的沉重,她这才微离青梧的双唇,缓缓睁开眼睛,青梧亦于此时睁开双眼。那双微垂的眸底,曾属于无情道仙尊的冰冷淡漠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灼凰望不尽的流连。
灼凰纤细的手尚未离开他的脸颊,此时指尖不禁轻轻在他脸颊摩挲两下,笑意亦化进她的眼底,勾芡出浓郁的喜欢。她当真从未想过,她这凛若寒山的师尊,竟是会有如此动。情。失。控的一面。灼凰脑海中复又出现方才的画面,他会在彼此微有间隙的瞬间,便又将她按回怀里,那双薄而锋利的唇,更是未有片刻离开过她的皮肤。灼凰不禁冲他展颜一笑,指尖在他脸颊上挠了挠,便是连眼尾都是笑意,爱有所应,她已是满足至极。
灼凰开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梧伸手盖住她抚摸自己的脸颊的手,哑声道:“我也不知,许是丑时,许是寅时。”
灼凰觉得眼皮有些沉,她知道,这是灵气过多逸散的必然结果,待她再次睁眼,恐怕就要做回凡人了。
灼凰身子微微缩了缩,钻进了青梧怀里,脑袋藏进他的颈弯中,复又问道:“师尊,明日我们会去哪里?”
青梧轻抚她脑后盘起的头发,眼前莫名出现灼凰努力奏响悲天时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刺痛,随即缓声道:“我也不知,许是人间,许是其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们两个人一起吗?”灼凰眼皮愈发的沉,到底是未及等到青梧的答案,便合眼昏沉了过去。
青梧侧撑手臂半起身,凝望着枕在他臂上的灼凰,眼底满是不忍,她的灵气所剩无几,不出两个时辰,怕是就会彻底散尽,而同样灵气四散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此刻他心底同灼凰一样迷茫,天亮之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青梧起身,趁自己法力尚存,意识清醒,一件件捡起灼凰散落在地的法衣,帮她穿在身上。
给她穿好后,青梧拿起内里的曲领袍子套在身上,怎知未及穿好,却忽地听见不远处砚名那边有动静,他修为尚未散尽,还能听见人力范围外的声音。似是劫生剑被捡起的声音。
青梧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一把抓起自己剩下的衣物,随后将灼凰横抱在怀,便大步朝砚名那边走去。
绕过几条弯道,青梧再次见到砚名,可却被闯入眼帘的画面狠狠震住。
砚名已经转醒,身上再无半点灵气的踪迹,他半跪在地,一只手尚握着劫生的剑柄,另一只手强撑着地面,而劫生剑,已然贯穿他的心口。
“砚名!”青梧忙放下灼凰,大步走到砚名身边,在他面前单膝蹲下,堪堪穿好的曲领袍子,在他身后铺落一地。
鲜血从砚名心间大股的流下,染红了他胸前大片的法衣。道心已散,数百年来同袍作战的情义,在此刻方才苏醒,青梧眼底神色悲痛,望向砚名,唇微颤,不禁质问道:“何至于此?”
砚名这才发现来人是青梧,他已是凡人,感受不到灵气,并不知青梧是否灵气消散,但他顷刻间便发现了青梧的异样,此刻眼前的青梧,周身充满温度,同从前那个凛若寒山的无情道仙尊判若两人,砚名了然,青梧此番怕是也栽在了梅挽庭手里。
许是亲历过,砚名知道这是怎样一个过程,他并不觉得意外,只惨然笑道:“你来了。”
砚名已是撑不稳自己的身子,青梧伸手相扶,砚名借着他的力,盘腿坐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劫生剑柄滴滴滚落,劫生剑之上,天地所赐的阴刻劫生二字,此时也因砚名再成凡人而消散不见。
砚名见他神色悲痛,便对他道:“你明白,无情道仙尊,道心动摇,修为尽散意味着什么,仙界将不会再有我们的立足之地。数百年来,树敌众多,仙妖皆有,我们也无法再回到凡间,去过凡人的日子,更不可能放弃正道,转修合欢,苟且偷生。等待我们的,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自我了结,要么被仇敌凌。虐。让劫生杀我,是最好的选择。”
青梧望着眼前气息奄奄的砚名,牙关紧咬,带起额角青筋,双眸已是通红,他双手虚扶着砚名,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砚名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冲青梧展颜一笑:“你我同袍作战三百余年,合该成为挚交好友,可惜,着实可惜……这一生,我因无情道三个字,错过了太多,当真是,遗憾啊……”
话音落,砚名合目,头无力的垂了下去,彻底断了气息。
青梧手微颤,最终搭在了砚名肩上,蓦然捏紧,肩头不住颤抖起来。
片刻后,青梧忽地抬头,双眸已然通红一片,他看向一旁侧靠石壁而眠的灼凰。
青梧缓缓起身,走到灼凰,在她身侧蹲下,伸出手,指背轻抚上她的脸颊。
砚名说的没错,等待他们的结局,无非有二,或自行了结,或仇敌了结。今日从这里出去,他和灼凰,根本就没有明日,没有未来。
他可以死,但灼凰不行!
青梧凝望着灼凰,终似下定决心,松开了紧握的拳,伸手揽住她的脖颈,将她拉至近前,紧紧吻在了她的双唇上。
随后青梧另一只手抬起,动用仅存的法力,一丝灵气自他指尖流出,自灼凰眉心,钻入了灼凰识海中……
第4章 (已修)
半晌后,灼凰本已逸散大半的灵气,开始疯狂回流,重新朝她气海中奔腾而去,卷起狂风,在青梧耳畔嘶吼咆哮。
青梧捧着她脖颈的手越来越紧,片刻后,他忽地松开她,重新让她靠躺回石壁上。
随即青梧起身,祭出心判,双手结千刃破军印,临空画下一道夺魂咒,咒成的瞬间,便顷刻朝他自己袭来,青梧盯着那夺魂咒,眼底神色视死如归。
“嘭”一声巨响,从侧面打来一枚铜钱大小的月白色贝壳,一下便将青梧灵力结成的夺魂咒打的粉碎。
青梧眼风凌厉,一眼便朝那枚贝壳飞回的方向看去,正见一名身着顺圣色曳地长袍,头戴赤金簪冠的少年缓缓从溶洞另一条甬道中走了出来,少年面容俊秀,衣领松垮,颇有几分落拓不羁。
少年开口,语气依旧戏谑:“夺魂咒,对自己下手倒是挺狠啊青梧仙尊。”
“梅挽庭?”
纠缠了这一宿,青梧这才见到他本人。
梅挽庭两指之间随意摆弄着那枚贝壳,在不远处站定,看了灼凰一眼,随后再次看向青梧,埋怨道:“你灵气散成这个样子,怎么还能结出这么强的夺魂咒,手都给我打疼了。”
青梧垂眸看着他,冷声道:“那你还敢来?不怕我杀了你。”
梅挽庭无奈看了看溶洞顶,侧靠在了石壁上,编排道:“你以为我不想跑,你这金刚界实在太强,跑不掉,只能回来了不是。”
刚来溶洞时,他见青梧为了锁住砚名灵气,在此方溶洞布下了一道金刚界,本以为他灵气逸散金刚界会变弱,结果半点没有。这金刚界不仅锁住了砚名灵气,此刻他和灼凰逸散的灵气也被锁住,外面的人想来尚未发觉他们灵气消散的事。
青梧则在一旁打量着梅挽庭。
梅挽庭复又看了看灼凰,向青梧明知故问道:“你抹掉她的记忆,让她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道心又立,修为重回,确实是个极好的法子。既如此,你为什么不干脆把自己记忆也抹掉?这样对你们来说今晚的事就是没有发生,完全可以继续像从前一样,做你们高高在上的无情道仙尊。”
青梧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哈……”梅挽庭朗声嘲笑,毫不留情的揭露道:“你舍不得对不对?你宁愿去死,你也舍不得忘记今夜发生的一切,舍不得再放下对她的感情,对不对?”
青梧喉结微动,淡淡移开了目光。
梅挽庭却愈发兴奋,起身朝青梧走过去,绕着他缓缓踱步,跟着揭露道:“你心里一定是在想,左右她醒来后,还是曾经那个灼凰,对你没有半点感情的灼凰,你死了她也不会伤心。你护住她的修为,护住她的命,自己坦然赴死,是最好的结果,对吗?”
“哈哈哈哈哈……”梅挽庭为自己的聪慧感到格外开心,但转瞬,他的笑声便停,他转头看向青梧,对他道:“可是你不能死!”
梅挽庭继续说道:“妖界因你而不敢妄动干戈,你若是死了,仙妖二界必定再起风波。而且你想想,妖界确实怕你,但怕你的同时,他们最恨的人也是你。你若是死了,你猜妖界会不会因为你的缘故,对你这个唯一的徒弟,展开疯狂的报复?以她现在的修为,能在你死后的纷争中安然活下来吗?”
青梧眉心一跳,转头看向灼凰。
梅挽庭忽地一步绕到青梧面前,挡住了他看向灼凰的视线,盯着他的眼睛,眼里藏着难以压制的兴奋,神秘兮兮的对他道:“我有个法子,既能让你不忘记和她的点点滴滴,又能修为不散,维持仙妖二界现有的和平,你想不想听听?”
青梧垂眸看向他,梅挽庭眼底神色愈发兴奋,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转修合欢道!”
梅挽庭话音刚落,忽觉一股灵气缠上脖颈,窒息之感瞬间传来,他的脸瞬间憋的通红,双手用力抓向自己脖颈。
青梧手虚握,钳制梅挽庭似钳制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他垂眸望着梅挽庭,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我现在杀不了你?”
梅挽庭痛苦到双眸已布满血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服了,服了!梅挽庭奋力抬起手,举起手中那枚贝壳,他已说不出话,只好以灵力传音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器,共一百七十二枚,我藏在三界各地。你若是杀我,我死之前,必会将今夜你同徒弟的苟且之事传遍三界。”
脖颈处被束缚的痛苦立时松弛,梅挽庭双膝落地跪摔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
好半晌,梅挽庭方才缓过劲来,抬眼便对上青梧微垂俯视他的双眸,即便修为即将散尽,他气度依旧半分不改。
梅挽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长吸一口气,语气间满是不满和怒意,干脆摆烂骂道:“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却要杀我?行,你别修合欢,永远别修这令你们正道所不齿的合欢道。那你去死吧,然后丢下灼凰仙尊一个,去面对战火四起的三界,去面对妖界疯狂的报复,放心!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去地府和你相见!”
梅挽庭知道,让青梧去修合欢道,当真比死还令青梧难以接受。砚名宁可死也不修合欢,足可见合欢道在正道眼中是何等的低劣卑贱。但这却是维护三界不起纷争,保护灼凰仙尊平安无忧的最好法子。现在的青梧,必定会做出最有利于灼凰仙尊的选择,可别叫他失望啊。梅挽庭紧盯着青梧的脸,等着他的答案。
青梧久久沉默,最后终于无奈合目,无比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我修。”
梅挽庭闻言,面上立刻兴奋不已,似是全然忘了青梧方才还险些要了他的命,他即刻冲到青梧身边,急不可耐道:“我教你合欢道心法!”
随后梅挽庭便念出合欢道心法,时至今日,青梧还能有什么办法,哪怕梅挽庭给他设圈套,他也只能跳。青梧盘腿而坐,跟随梅挽庭默念,但过了片刻,灵气却没有停止逸散。
而就在这时,梅挽庭却道:“哎哎哎,不用坐得这么端正,这是合欢道,心法融会贯通最好的法子不是打坐。”
青梧不耐问道:“那是什么?”
梅挽庭指了指一旁的灼凰,对青梧道:“若不然你趁你徒弟未醒,再来一次吧。”
“你!”青梧眼风如利刃,一眼横向梅挽庭,眉宇间终于有了明显的怒意,还有那么一丝,羞愤……
梅挽庭微微耸肩,神色甚是无辜,随后道:“反正那就是最好的法子。”
青梧狠狠瞪了梅挽庭一眼,额角青筋滚动,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不必。”
说罢,青梧再次端坐合目,默念梅挽庭所教之心法,只是这次,他脑海中开始回忆着方才同灼凰所做的一切。果然,心法逐渐融汇,而他的灵气终于停止逸散,开始逐渐往身体内回流。
只是一直想着同灼凰缠绵的过程,心绪难免波动,身体也跟着躁动不安,可越是这样,他便越觉灵气回流的速度加快,尤其当他想起同灼凰在一起时的愉悦,灵气回流的速度便更快,越愉悦越快。
青梧耳尖泛起异样的红,面上神色也愈发别扭。
合欢道,果真无耻!
看着青梧这幅唾弃不已又无力抵抗身。体。反。应的模样,梅挽庭直笑,还不忘提醒道:“青梧仙尊,再享受一点,在那个过程中越享受,越沉浸,你恢复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