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现在对桑萝不知多服气,听她都有章程,细问了大概是种在哪一块地儿,又领了不少的菜种,就拎了几个小布袋忙活去了。
……
赵四走了,桑萝想着家里田地的活计渐上正轨,等这一阵农忙过了,好雇人来挖地基围院墙了,索性取了纸笔出来,依着自家宅基地的大小画起平面图来。
未画几笔,干完家务就去了沈家和许文茵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读书制笔的沈宁回来了。
“大嫂,我们毛笔攒了两百支了,我和文茵她们商量着要不要今天送出去卖?”
“这个好啊。”桑萝搁了笔,笑问沈宁:“怎么商量的?”
沈宁凑到桑萝桌边,道:“我们寻思着赶在州学下学的点之前到州学门外摆摊子,大嫂你看行不?”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价钱定了吗?”
几年前在祁阳县的香烛铺子里买的毛笔,桑萝依稀记得是三十五文一支,眼下这是州学外,又是钱不值钱的年景,是个什么行情桑萝还真不知道。
沈宁却是笑:“二哥早帮我看过啦,便宜的三十多文一支,也有一二百文的,咱们这个就是竹制的笔杆,又是摆小摊嘛,我和文茵商量着卖二十五文一支试试。”
桑萝想到州学总共只四十个学子,其中不少还是家中条件不错的,只怕卖不了太多,不过却没吱声,只笑着让她试试去。
沈宁一见她大嫂允了,就乐滋滋准备起来了,桑萝问过才知,她连摆摊卖毛笔的薄木箱都央着陈二山帮忙做好了,收起来是个箱子,展开来就是个摊子。而且往州学摆摊,还叫上了陈二山。
州学里都是男子,沈宁这一年十三岁了,已经知道注意这些问题了,把陈二山拉了壮丁。
十六岁的陈二山,生得高不说,那一身武艺不是白练的,由他带着沈宁和许文茵一起进城倒也好,至少安全上不需要桑萝操心的,至于口舌略拙,她看两个小丫头自己也没准备闲着,就无所谓了。
桑萝失笑:“想得这样周全,去吧。”
“时间还早,我把菜先洗切了,大嫂晚食不用急着做,等我回来就行,州学的摊子摆不久的,我跟大哥他们下学差不多的时间就回来了。”
被桑萝笑着打发了:“成了,我没有觉得不舒服,晚食我来做,你忙你的营生去吧。”
……
沈宁第一天出摊,酉正才回,和沈烈沈安一起回来的。
手里没有箱子,想是放在许家了,桑萝观她面有笑意,笑问:“瞧这样子,卖出去了?”
沈宁欢喜得很,喜滋滋点头,从腰间把钱袋摘了下来:“大嫂,卖了三支出去,大哥他们的同窗买的,七十五钱,我给便宜了五文,收了七十文,先放我这保管着,晚点人凑齐了再分钱。”
四十五文。
落到沈宁手里十七文。
桑萝看小丫头开门红,很是高兴,笑着招呼兄妹几个洗手吃饭去。
等夜里睡下,才问沈烈是哪个同窗买的笔。
沈烈摸摸鼻子,说是王云峥的六叔。
王家子弟,哪里会用这样的笔,这是认出许文茵特意捧场的。
沈烈笑:“先由得她玩几天吧,等过两天她回过味来就会另想法子的了。”
州学只四十个学子,大多人家里还颇富裕,如果只靠在州学门口摆摊,沈宁手中这笔卖出去是有限的,而摆摊花出去的时间精力相比之下倒是不少。
沈宁反应过来很快,这摊子只摆了五天,除了头两天有沈烈和王云峥他们的同窗捧场买的,后边两天买的人明显少了,第五天开了天窗,一支也没卖出去。
晚间许文茵几个也来了沈家,就在沈宁房里,四个小姑娘相对托腮,琢磨办法,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半个时辰,天完全黑透了,秦芳娘和施二郎媳妇都在庄子里喊人了,三人才匆匆回家去。
睡前姑嫂两人凑一块泡脚,沈宁愁眉:“大嫂,这毛笔卖得有些慢。”
桑萝忍笑,道:“州学里学生不多,且还是用贵价笔的多,你想想看除了州学的学子之外还有哪些人要用笔?”
还有哪些人用笔吗?
沈宁垂眸略想了想,猛一拍额头:“大嫂,你说州城里现在家里有跟阿戌他们那么大的孩子,是不是也开始找先生开蒙识字了?”
朝廷都开科举了,读书这不明显有出路了嘛。
她们庄子里的孩子都每天读书呢,阿戌和周五郎尤其认真。
总算是回过味来了,桑萝笑着点头:“是,所以你得做他们的生意。”
满州城可能开始读书的孩子的生意啊?他们要是读书去哪里买笔墨?沈宁顺着这思路一想,眼眸微亮:“大嫂,我知道了,我把笔稍便宜点给州学外那一条街的几家笔墨或是香烛铺子代售吧?”
她一天跑一趟,前后花一个时辰,但实则只在州学外摆两刻多钟摊子,因为再迟也没人了,哪里卖得过笔墨铺子全天开业的?沈宁越想越对,是了,当初她大嫂不也把豆腐那些东西都给别家去卖吗?
有那大把的时间,她多做点笔或是读书,跟大嫂琢磨琢磨做纸什么的,不比自己每天扑腾一个时辰分几文十几文钱强?
一边想着,把右拳往左掌心里一击:“就该这样,多给笔墨铺子些赚头,虽一支笔我们赚得少了,但卖得一定比我在州学门口摆那一会儿摊多,蒙童都是当爹娘的去给买笔,人家也不会单挑着州学下学来买。”
可是想透澈了。
正月末,沈宁忙起了新事业,和许文茵一起跟州学外的香烛铺子、笔墨铺子一家一家谈过去,十五文一支笔,零售摆摊改批发了。
也是同一天,由歙州往京城的官船在这一日下午靠了岸,随船折差把一口木箱抬进了前来接船的马车里,背着装了奏折的木匣赶着车就直奔皇城而去。
第242章 歙州有妇名桑萝
二月初一为朔朝,大齐依前朝旧例,这一日在京文武官员九品以上皆要参加早朝。
晨鼓方向,鸡还未鸣,暗夜里的京城已经掀起了这一日的第一轮车水马龙了,京中各官员驾马挑灯穿越半个京城赶往太极宫。宫门卯初方启,一众官员先至待漏院歇脚。
于数日前刚至京城任了国子监祭酒的曾老太爷俨然也在其中。
他年事高,品级也够,是有特定的地方休息的,不过说是休息,也就是比在外头暖和些,要上大朝,茶水是不敢用的,曾老太爷便也就坐着闭目养一养精神。
身旁不知何时坐下个人来,轻笑一声:“曾老好福气。”
曾老太爷睁了眼,却见身旁含笑坐着的,不是今上甚为倚重的中书令薛晏是谁?
“哟,薛大人!”他侧身一拱手,“可不敢当这一声曾老。”
“曾老过谦了。”薛晏笑笑,意有所指:“您老有个好孙儿啊。”
曾老太爷眉眼一动,抬眼看薛晏,薛晏却是捋捋颌下短须,但笑不语。
这是……一会儿早朝就能知道的意思?
听着倒应该是好事,他便也不多问,活了一把年岁,练得最好的就是养气的功夫,只自谦一句:“薛大人谬赞了。”
待漏院歇了半个多时辰,宫门开启,众官员依序入宫,自又有一番仪礼,当然,眼下的朝堂官员还算不得多,许多职位还是空缺状态,这个过程倒也不算太慢。
待文武分列唱籍入殿,曾老太爷一眼就看到殿中多了一样不该出现在这殿中的物件——一口大木箱。
他侧头看薛晏,薛晏却只执着朝笏站着,压根没往他这边瞧一眼。
曾老太爷:……
还没来得及琢磨那木箱里能装点什么呢,有内侍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圣上到了。
众官员皆正了身姿,然而心里都冒出了一个相同的念头:圣上今日早到了!
跪拜礼后那一声叫起,曾老太爷又听出了门道:圣上今日心情极佳!
果不其然,抬眼就见到年轻的帝王面上满是笑意。
“收复建业城,我大齐便算是把境内山河收拢了,这是喜事。昨日歙州到了一份贺礼,一份歙州刺史代治下乡民呈上来的贺礼。”
皇帝话落,便有内侍过去将那木箱打开,从中抬出一架犁来。
是的,犁。
但和他们平常见过的犁都不一样。
文武官员交头接耳,一时不知这犁和平常用的犁有什么不同,也有人下意识就看曾老太爷,指着他知道点什么。
龙座上的帝王看了一会儿,方笑道:“歙州刺史送来的奏折,众卿也听一听,便知这犁的妙处在哪了。”
说罢示意身边的内侍读那奏折。
奏折并不算多长,前边是官员们都熟悉的话术,只是到了后边,便提起了正月十五歙州报捷,十六一早,便有乡民献犁为贺,讲述的正是歙州城大兴庄乡民桑萝献犁之盛况。而后是曾三郎直言自己下田试犁,讲述曲辕犁与直辕犁的不同之处。
曾刺史文墨是不错的,简简单单百余字便将歙州那一日之盛景写得百官听之犹如亲见,然而这些都不如最后几段桑氏的应答叫人动容。
每逢下诏,诏书中歌功颂德之语不知凡几,执笔学士文章锦绣更不可能是桑氏能比,然那些都是朝廷的声音,歙州此番呈上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百姓的声音。
百姓的感激、百姓的愿景、百姓的认可、百姓的赞颂!颂的是民心之向!
这比再好的锦绣文章意义都不同,更何况这是在今上打下陈朝、天下一统的捷报刚传到歙州这个节点,献上来的又是事关农耕民生的犁,这怎么一样?
不见殿侧记载帝王举止言行的起居郎听着那奏折已经是两眼放光,奋笔疾书了?
众臣心里甭管是真信了这是巧合,还是开始琢磨这是歙州刺史早有准备做的一场大秀,心下都清楚,眼下这一出是大善!是对大齐,对当今,对新政权的赞颂和认可!
奏折念毕,百官齐贺!
这一日的早朝,却非在太极宫的大殿中举行的,兵士清道,一路往建业城郊而去。
京城,在大乾朝时名建业城。
而眼下建业城外,城郊百姓的春耕才刚开始,这一处,月前还是陈朝治下。
天子邀农人共试新犁!
歙州百姓进献新犁贺大齐一统之盛事很快便在建业城城里城外传扬了开去。
这一日的早朝直持续到了下午才散,午时自建业城外回朝,中午御膳房为百官提供了一餐饭食,下午继续议政。
议的是对歙州桑氏的嘉奖、曲辕犁之推广事宜,最叫百官未曾设想到的是,命名于大乾朝的建业城,圣上一直让众臣讨论的更名一事,在今日也定了。
不是众大臣引经据典舌战数日未曾定下的那些名字,是长安!
取歙州桑氏之第二愿,愿大齐昌盛,国祚永存,盛世长安之长安二字。
长安城!
桑氏献犁嘉奖诏、建业更名长安诏与曲辕犁图纸同时下达大齐诸州县,最早见到诏书的自是位于京城的建业城百姓。
不,长安城百姓!
下朝出宫那一路,曾老太爷被同僚们贺喜了一路,懂的都懂,歙州这事办得太好了,看似桑氏出的风头最大,得的奖赏也厚,但一个乡野妇人嘛,也就止步于此了。
在朝廷众官员眼中,这一局最大的胜者,时任歙州刺史的曾家三郎啊。
曾老太爷一路把低调谦逊态势作足,上了马车,马车辘辘行了几步,他掀开前方车帘与赶车的车夫道:“往城门贴布告处去。”
城门处新诏书已贴上了,曾老太爷瞧着布告墙下围满的百姓,看着这曾经的建业城门,城门头上的建业二字想来很快也该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