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婉娘心中一动,视线飘过去,却见树影下站着几个姑娘,方才说话的是个长相文静纤细的小姐。她仔细辨认了下,是马运同家的小姐马玲儿。
这马运同是个父亲的下属,她曾听兄长说过,这人是个性子硬、脾气倔的,父亲没少在家骂这马运同不知变通、脑子蠢笨。可这人在扬州耕耘多年,背景深厚,为人又小心谨慎,竟也在那位置上安安生生坐到了今日。
胡婉娘的步子悄悄靠过去,仔细聆听。
马小姐说到一半就羞得闭上嘴,旁边的姑娘们不乐意了,一个劲儿地让她继续说。
“那位世子爷,真像他们说得那般玉树临风么?”
马小姐红着一张脸,声若蚊蝇:“那自然是……极好看的。”
几个女孩似羡似叹地打趣几句,有人意味深长地问道:“如此说来,你与那世子爷可是……?”
马小姐慌忙摇头,话里却微妙地含了几分希冀。
“世子爷哪是我们家高攀得起的。”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不过那日,我在院里放纸鸢,线一断,飞到了世子爷那边,他还叫小厮给我送回来了……”
少女犹自沉浸在那日的惊鸿一瞥中,可迎面却直直冲来一个人,气势汹汹地走到她面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人抬手就将她狠狠一推!
马小姐避闪不及,双手慌乱地在半空扑棱,可重心一倒,骤然跌入水中。
水花溅到岸上的人,周围的小姐们回过神来,慌乱地尖叫出声。一旁的婆子也反应过来,连忙跳下去救人。听到此处的骚动声,众人纷纷围了过来。
愤怒和嫉恨好似火药,在胡婉娘大脑里炸开。情绪剧烈翻腾着,一时间,世界都安静下来。
她喘着粗气,马小姐被人捞起,往岸边游来,神志一点点回归。她迟钝地环视一圈,人群拥挤,却没人敢凑到她身边,她周围竟空出一个圈。而那些小姐们眼中全然是震惊和惧怕,她们聚在一起,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胡婉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恐惧和耻辱漫上心头。周围嘈杂的声音不断刺进她的耳朵。混沌中,她好像听见她们的讥笑和嘲讽,羞辱她明明婚约已定,还要肖想晏决明。
她颤抖着手,再也承受不住,只能推开人群拼命向外跑。身后传来呼喊声,她却不敢停,越跑越快。绕过亭台、跑下石桥,她冲进了熙攘的主街上。
热闹的人群成了她最好的伪装。背后的呼喊和脚步声不再,胡婉娘终于慢下步子。她浑浑噩噩地顺着大街行走,她想,现在那些人在怎么说她呢?
鲜廉寡耻、恬不知羞,还是痴心妄想?
……可是,她不知羞耻,难道那马玲儿就知道羞耻吗?
她恨恨地想,明明是马玲儿肖想在先!世子爷不过是心好,遣人送还个破纸鸢,那小蹄子竟然就敢想入非非!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尊荣、自己家世又是何等的穷酸!
可那怒火烧得越烈,她心中就越冷。
——马玲儿纵使千般万般不好,有一样总是赢过她的。
她心灰意冷地走到湖畔,呆呆望着水中万千河灯。
不知看了多久,河对岸却突然一阵喧哗。胡婉娘抬头望去,是辆失控着火的货车直直冲进了河道中。水花溅到裙角,她扶住一旁柳树,嫌恶地退了两步。刚要收回视线,她的目光却顿住了。
那张脸,她绝对不会看错。
她清晰地看见,晏决明站在河畔,珍之又重地抱着一个女子。他一手拦住那女子的腰,一手张开,扣在那人带着兜帽的后脑,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而他脸上的神情焦急又慌乱,反复低头确认那女子的安危。
那是她从未在晏决明脸上看见的神情。
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旁的树,晏决明脸上的疼惜像是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脸上。
有一瞬间,她甚至察觉到自己对他的恨意。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连女儿家的羞耻都不要了,为什么你却抱着别人?
她的内心崩溃叫嚣着,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晏决明拥着那看不清容貌的女子转身离开。
“小姐,快回去吧。”
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小厮喘着气,心有余悸又小心翼翼地劝她。
她慢慢松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转过身,又端起了两淮盐运史胡大人家独女的架子。
“来得太慢了。”她冷冷地乜了一眼那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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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决明拉着程荀的手,半拥着她走出骚动的人群。
二人的姿态太过暧昧。一路上,程荀都想挣开他的手,可不知为何,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晏决明今天却好似铁了心,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街边,程荀才终于挣脱开。
微凉的温度从指尖滑走,晏决明察觉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地颤了颤。
他将手藏在身后,微微俯身,目光专注地描摹程荀的面容。
“真的没事吗?有没有被吓到?”
说着,他伸出手,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在了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