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并未回应,只是走上前,揭开白布,蹲在尸体旁,细细查看他们最后的形容。
陈毅禾眉间一跳,心头诧异,下意识看向晏决明,却见他神色平静,只是静默地注视着程荀,并没有多的情绪。
被晏决明这表妹惊了一次又一次,他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道:“晏将军,您看,这……这不大合适吧……”
闻言,晏决明侧过脸:“陈大人,不知家妹,哪里做得不合适呢?”
他声音有多温和低缓,目光就有多冰冷凛然。
陈毅禾的话卡在嗓子眼,再也不敢说出口。
半晌,程荀才站起身,对晏决明说:“我今日就带他们回去。”
“好,你放心。”
晏决明低声吩咐一旁的李显,他匆匆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带来几个兵士。兵士抬起地上的尸体,无声而迅速离开。
程荀没了在这继续听人寒暄的耐心,晏决明适时向陈毅禾道别。
一路无话。等马车再度停下,已经到了晏决明为她安排好的宅子中。
两进的宅子,不算大,却也足够程荀一人住。前院除了厅堂和书房,还辟出一块空地。
程荀疑惑地望去,晏决明解释道:“专门辟出来给你另寻他用的。”
程荀微微一愣,随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抿抿唇,不得不承认,晏决明比她还理解自己。
“那就,在这搭个简单的灵堂吧。”
“好。”
她此番来紘城,一是为互市,二则是为生母迁坟。如今横生枝节,筹谋互市之事能交给沈烁去办,可迁坟一事却只能她亲力亲为。
商队弟兄跟她出来出了事,她总得亲自将他们带回去,处理后事、安抚亲眷。只是数数后头的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既如此,不如在此处设个灵堂,她上几注香,也算是个交代。
这两日程荀虽心神俱疲,却也做好了后续的安排和打算。可她没想到,她一句未提,晏决明却洞若观火,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寿材我都已叫人备好,灵堂今日就能搭好。”他停顿一下,迟疑道,“胡人心肠毒辣,他们离世,非你之过。”
“阿荀,莫要太自责。”
程荀勉强笑笑,并未搭话。
她当然知道一切都是意外,是他们运气不好,撞上了歹人。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昨夜还围坐在篝火边,喝着烧刀子,半真半假吹牛调笑的人,再见面时,已是阴阳相隔。
她尚且难以接受,他们的父母妻儿,又要如何面对?
越往深处想,她心里越难受。
晏决明察觉到她的情绪,直接转移话题:“快晌午了,厨房应当已经准备起来了。你先去沐浴,待洗漱后再来吃饭。”
说着,他按住她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她往后院厢房推。
宅子里还未准备丫鬟,除了厨房的厨娘,就只有一个年级稍大的吴婆子。吴婆子想伺候她沐浴,她委婉拒绝了,一个人走进屋子。
身体浸入浴桶,热水包裹住她酸痛疲倦的身体。蒸腾的水汽熏得她头晕,她趴在浴桶边上,几乎快要睡去。
强打着精神洗净头发、擦身穿衣,连身上各处细小的血痂,也拿准备好的药粉布巾处理好。等再打开门,她的身体与精神都像是吸饱水的干花,不再似方才那般倦怠消沉。
她随手拿起毛毯,揉了揉湿发。外头,吴婆子说道:“小姐,门房来说,正院来了个沈公子,晏将军正在招待呢。”
程荀一愣,匆匆穿好衣物、束起长发,打开门,大步离开。
宅子不大,她不必记路,绕两步就走到了前院。还未等她寻找,就见晏决明与沈烁站在庭院中间,两人隔了几步,并未说话,只是遥遥对立着。
程荀没多想,提起裙角快步走过去,喊了一声:“沈烁!”
瞬间,两人都转过头来,目光各异地看向她。
沈烁松了口气,先走了上来。
“你没事就好。我从前夜起就没闭眼过。若是你出了什么事,那我真是……”
话音未落,晏决明便轻飘飘打断了他的话:
“沈公子说笑了。阿荀的安危,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自家人看护着,也就不劳烦您挂心了。”
说着,他走上前,抖了抖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斗篷,披到程荀背上。
他语气略带责备,手上却轻轻抬起她的湿发,解开发带,任湿哒哒的长发披散在崭新的灰鼠斗篷上。
“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劳你湿着头发就跑过来?若是风寒了,又是几个月才能除了病根。”
程荀看着他亲昵的姿态,又望了望几步外面色有些僵硬的沈烁,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
可还未等她说什么,那厢,沈烁又走了上来,抬了抬手里的食盒,不甘示弱道:
“说起来,这几日都没能好好吃饭吧?我特意找了江南的厨子,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
程荀夹在他们中间,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初次相见的二人有多不对付了。
她尴尬地笑笑,往后退一步,说道:“时辰不早了,在这站着也无用,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