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林以为她担忧安全,忙宽慰道:“施主放心,藏书阁只是外头被当年走水时的浓烟熏过,看起来难看些。里头梁柱并无大碍,就连当年一些经文账目,如今都还好生生放着呢。”
程荀诧异:“不是说,当年一把火,将寺中传承的经书都烧毁了么?”
观林一番解释,程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寺中经文大多供奉在各个殿中,藏书阁也多放些与庶务相关的账册与文书,故而从大火中幸存下来。
观林话里话外不乏对失传经文的惋惜,程荀附和着喟叹两声,心底思绪却飞快转了两圈。
话都说到这份上,程荀也就没有再推辞,收下了钥匙。
“承蒙监院与住持厚爱。晚辈愚钝,诸多事务还请观林师父多多指教。”程荀客气道。
观林却很实在,只语重心长道:“虽说只是暂代,可施主毕竟还在病中,还是身体要紧。若因庶务耽误了休养,反倒得不偿失了。”
他本不必说这句话的。
这话若换个人说,或许多少会叫人读出些许隐晦的不满和抱怨。可观林说得坦坦荡荡,程荀点头应是,嘴角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观林收拾账册准备离开,程荀走到侧间门外,敲敲敞开的门,对里头相对而坐的二人道:“大师,时辰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了。”
闻言,晏决明转头对她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棋子道:“大师,这残局留着你我下次再对吧。”
辩空神态自若,袖子一敛,直接将其上棋子收捡到一旁棋盒之中。程荀站在门边,只来得及看清这棋局正厮杀到了紧要关头,不由懊悔道:“正是精彩处,是晚辈鲁莽了。”
辩空没有抬头,只微微一笑道:“棋在此处,对弈者也在此处,这一局与下一局又有何不同呢?”
他说得洒脱淡然,程荀一怔,也笑道:“晚辈受教。”
走出禅房,程荀拿出那串钥匙给晏决明看。她一扬眉,手腕轻动,钥匙在手中叮当作响。
晏决明走在她身旁,脸上却露出些担忧,迟疑道:“琐碎的事务交给寺中僧人就是,休养为重。”
“放心,我知道。”程荀收起钥匙,神色一正,“你带我去看看神影骑与亲卫们的居所吧,不亲自看一眼,我总不放心。”
晏决明有些无奈。大病未愈,他本不愿她在奔波走动。可见她神色远比待在屋中时精神多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好。”他侧眸望了眼程荀披得松垮随意的斗篷,停下步子微微俯身替她系上脖颈处的系带。
二人离得极近,晏决明几乎能看见程荀颈子上细微的汗毛与微微搏动的脉搏。她身上那股清淡的药香沁入口鼻,他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就在此时,程荀忽然轻声道:
“我想将商号分了。”
晏决明手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看向她。
“什么?”
程荀解释道:“这么多粮草,筹措运送必定要用到商号,可此事需得隐秘,商号里人多口杂,保不齐什么时候走漏了风声。”
晏决明却读出了她那层未尽之意,不由得直起身。他沉默片刻,道:“你不想拖累杜家,对么?”
程荀移开目光,嘴上云淡风轻:“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此时分了对彼此都好。”
她自顾自往前走,初冬柔和的光穿过玄廊落在她身上,钥匙在空荡的袖中相撞,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晏决明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翻涌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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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荀拖着病体在寺中转了一上午,纵是脑中早已列好了要做的一件件事项,可回到屋后她还是精神不济。她稀里糊涂吃完饭、喝完药,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再被晏决明叫醒时,日已西沉,断霞将天际染得一片火红。
时间不早了,程荀随便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匆匆洗了把脸,便坐到了书案边。
粮草筹措运送的诸多关卡,程荀与晏决明相商后心中便有了谋算,她成竹在心,安排起来不算困难。
可写到给杜三娘的书信时,程荀提笔斟酌许久,墨几乎在笔尖凝固。在心中打了一遍遍腹稿,她终于缓缓落笔。
屋中光线渐暗,晏决明悄无声息点上灯,站在一旁为她磨墨。
烛火暖黄的光映在她微微蹙眉的专注侧脸上,他静静看着她。那颗在她面前从不听话的心,像是被人轮番放进滚水与冰水,酸胀得难受。
面对她,他总觉亏欠。
可他也明白她的权衡与付出,无论何时,都绝不仅仅是为了他晏决明。
她有抱负、有胆识、有野心,有与男人同场拼杀的孤勇,也有誓要为这动荡的世道尽一份力的豪情。
他甚至想过,今日她行商,或许是因为,那俗世身份只允许她走到行商这一步。
直到暮色四合,程荀终于放下笔。她将书信折好,刚要说话,晏决明便说道:“先去吃饭,我已吩咐冯平过来了。”
程荀一挑眉,看了眼圆桌上尚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边走边开玩笑道:“让走南闯北的大将军来料理我的起居,真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