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程荀在外走商多年,早习惯了,此时也不耐与其纠缠。
晏立勇应是,抖抖袖上的雪,转身朝那兵吏走去。
那人收了银子,态度一改,摆摆手放他们进城。
城门打开又关上,中年兵吏揣着银子施施然走回去,朝那眼巴巴望着的年轻兵吏丢了半粒碎银子。
小兵有些失望,还是小心翼翼放进衣襟夹层。老兵顺口问道:“大冷天的,他们从哪儿来的?”
小兵老老实实答道:“从平阳那边来……是个,叫什么……程杜商号来着。”
老兵眉头一皱,放慢脚步,嘴里咂摸着:“程杜……”
下一刻,他猛一抬头,手指城门惊叫着:“快,快!”
小兵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快?”
老兵又气又急,抬手往那小兵头上狠狠来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个蠢的,快备马!我要去找陈大人!”
另一边,程荀一行人顺利进了城。
贺川朝外看了几眼,放下车帘道:“主子,这紘城,较之以往冷清许多。”
程荀道:“西北正乱,瓦剌指不定何时就突破防线,加之互市的搁置……无论本地豪强还是外来行商,能跑的,自然都跑了。”
她偏头朝外看,透过车窗窄窄的一条缝,外头的景象映入眼帘。
这条街从前是紘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带,每逢旬日集市,街上更是车马难行。而今,大街两旁的铺子却已闭了半数,只有一两户卖米、炭等民生之物的铺子还勉强支撑着。
“跑不了的……”
此时正值辰时,天黑得早,街上人影寥寥。
风雪中,偶有推着板车的老者从马车旁路过,肘间的旧袄破了个洞,乌黑的棉絮裹着茅草,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目光一转,小巷口前有一对衣着单薄的孩童,他们裤脚胡乱吊着,脚踝也冻得生疮发红,正蹲在地上挖雪吃。
程荀心口一窒。
她指指外面,吩咐贺川:“去看看。”
贺川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了然,当即下车去办。
程荀收回视线,坐在车内,嘴唇紧抿。
妱儿刚刚睡了一觉醒来,察觉到她的低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程荀勉强一笑,却说不出话。
……跑不了的,自然只能继续挣扎于此。
窗外风雪愈发肆虐。
一路无言到孟家老宅,程荀刚走下马车,就听背后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高呼。
“程姑娘,别来无恙啊!”
程荀身体一顿,缓缓转身。
“陈大人。”她顺着来声望去,细眉一抬,有些意外道,“还有小范将军,别来无恙。”
却见不远处,陈毅禾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跑了过来。他步子又急又快,宽大厚重的外袍在身上堆叠着,跑动中显出几分滑稽。
而在他身旁的范春霖却大相径庭。他人本就高瘦,相貌堂堂,从小养尊处优长大,仪态也大方。即便多年放纵享乐,行走之间露出几分醉态,好似也只为他添了几分风流落拓。
此时天色彻底变暗,孟家老宅门前已挂起灯笼。待二人走近,程荀这才发现他们身上居然还带着几分酒气,像是刚被人从酒桌上扯下来似的。
还没等陈毅禾缓过气,程荀微微一笑,温声道:
“陈大人好兴致。晚来天欲雪,正是酩酊微醺的好时候呢。看来,这边关之乱,也未能动摇陈大人雅兴。此等心性,晚辈望尘莫及啊。”
面对程荀话里明晃晃的讽刺与阴阳怪气,陈毅禾自然不是傻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窘迫,面色一沉,向前一步,厉声道:“大胆!本官还未追究你此前逃匿紘城、隐瞒罪臣晏决明行踪一事,你竟敢口出妄言!”
“来人!”他一挥手,“将她拿下!”
官兵刚要动身,一旁亲卫已先一步围了上来,将程荀牢牢护在身后。
陈毅禾脸色更是难看,当即就要发难,就听程荀在亲卫身后不紧不慢道:
“敢问陈大人,晚辈何罪之有、陈大人又以何罪捉拿我?”
陈毅禾冷哼一声,阴恻恻道:“罪臣晏决明数月前临阵叛逃,你身为其表妹非但没有自证清白,反倒连夜逃出紘城、数月不见踪影!”
“陈大人这话说得有意思。”
程荀站在人群后,纳闷道:“我本就不是紘城人,在此地的事儿办完了,就回去,有何不可?我这几月都在外走商,如若不信,陈大人自可去查。”
她声音一顿,又道:“况且,晏决明都被逐出晏家了,与我这个孟家女,又有何干?”
“程姑娘,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狡辩,未免太过天真。”陈毅禾眼睛微眯,步步紧逼:“你与晏决明来往有多亲密,关系有多密切,紘城何人不知?此时划清界限,为时已晚!”
闻言,程荀向前一步,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卫,眼神紧盯陈毅禾,情绪激动到了极点,连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陈大人这是何意!”
“我四年前被孟忻孟大人收为义女,那时晏决明早已从军,我与他四年未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