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程杜商号几年内便在西北声名鹊起,背后种种资源、路线、人脉,想要办成此事必然不在话下。之前商号在短时间内筹措善金、购置米粮一事,已然给紘城众人露了一手,“程杜”这个名字,俨然成了背景深厚、能力超群、心怀百姓的象征了。
如今有了程杜的助力,不光后方勤务有了保障,对军中士气也是一颗定心丸。
“善,大善!”林瑞强压心中澎湃,低声道,“程老板放心,我这就等您去见将军。”
程荀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林瑞匆匆上前领路,程荀与亲卫跟在其后。走出草棚时,程荀分神回头望了一眼。
草棚中小憩的将士们年纪不一,既有鬓间已然花白的中年男子,也有瘦瘦小小、看着不过十四、五的少年人。程荀的视线在他们脸上匆匆一扫,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脸。
一行人一路爬上城楼。城楼上守备森严,进出皆有将士管控。守门将士把众人拦下,看了几眼程荀与亲卫,直至林瑞拿出腰间令牌,这才放了行。
这是程荀头一次登上城楼,只见城墙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弓箭手目若猎鹰,时刻警惕着。
城墙上亦是一片狼藉,石砖被烧得漆黑,大片的血迹迸溅在墙上,更有一团团乌黑血色的东西糊在墙上,一眼望去叫人分辨不清是什么。程荀的视线从其上匆匆掠过,心底忍不住发毛。
范春霖的营帐就在城楼中,是件平日供将士休憩的窄小内室。林瑞叩门进去禀报,不多时,程荀便被喊了进去。
走进内室,程荀飞快地环视一圈,只见内室陈设相当简陋,一侧悬挂着一副盔甲,另一侧随意立着几把兵器。而范春霖背对程荀站在书案后,桌上放着一张城防图、一团脏污的布条,旁边便是一顶染血的兜鍪。
程荀看着那刻满划痕、沾满血迹的兜鍪,竟分神想到了在紘城初见范春霖那日,他似乎也是戴了这么一顶兜鍪。
只是比起眼前这个灰突突的,记忆中那顶兜鍪红缨飘动,银白的表面在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程老板,有事便说罢。”
沙哑的声音将程荀从记忆中拉回。
范春霖转过身,程荀瞳孔一震,这才发现他脸上那条新鲜的、长长的血痂。那伤痕顺着左眼眼角、一路划到唇边,此时还渗着血,狰狞万分。
程荀眨眨眼,调整神态,直切主题:“今日来,是程杜商号有批物资想要献给军中。”
她朝亲卫一抬手,示意亲卫将怀中名录册子递过去。
范春霖却只低头看着城防图,头也不抬直接道:“待军中将士感念程老板慷慨解囊,名录便不必了。林瑞,你派人接手此事,迅速去办。”
屋中一静,众人都不由惊诧于他这丝毫不同往日的、雷厉风行的作态。
“怎么?”
“放心,只要紘城不破,我自会安排人将此事上报天听,给程老板、程杜商号一个好前程。”
范春霖微微抬起头,狭长的双眼冷冷看向众人,竟有些阴鸷之感。他盯着程荀,目露讽意,“还是说,莫非还需我向程老板嗑两个头,感念您大恩大德?”
他当真是一点都不想装了。程荀想。
范春霖这话说得极为刻薄,就连林瑞都面露不安,视线忍不住在程荀与范春霖之间游移。两个亲卫则更是愤慨,当即就要叱骂回去。
程荀抢在两个亲卫前开了口。
“这倒不必。”她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范春霖的神色,不软不硬刺了回去,“我不喜旁人给我磕头,将军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话音落,屋中更是寂然。
两个亲卫一愣,紧紧盯着范春霖的动向,浑身紧绷起来,生怕他恼羞成怒;林瑞则忍不住到抽一口凉气,当即站出来打圆场:“将军,那属下这就去安排此事,不叨扰将军了。”
说罢,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拽着程荀袖子就往外扯。
谁料程荀却不动如山,仍旧不紧不慢地朝范春霖抬手施以一礼。配上那身男装与清瘦的身形,姿态竟也说得上风流潇洒。
“将军辛苦。”程荀整整袖口,施施然离开了。
范春霖坐在书案后,只一言不发望着她的背影。
走下城楼,林瑞脸上这才露出愁容。
“程老板,唉,你说这……你,唉……”
“林千户,范将军都未曾生我气,您也别急了。”程荀语气轻描淡写,“您看看,这事交由军中谁人办,您尽快拿个章程,我们也好商量后头的事,最好今日便将东西一五一十送来。”
“唉……行吧。”林瑞愁容不减,只得同意。
二人一边商量着,一边往外走。时值晌午,军中正备饭菜。程荀朝忙得热火朝天的灶台望了一眼,默默在心中计算库房里仍存有的米粮还剩多少……
“……那程老板就先回去吧。”不知不觉将程荀送至营寨外,林瑞语气中多了些真切的关心,“还劳您特意跑一趟……外头不太平,程老板切要保重!”
程荀也收回心神,认真回道:“不过绵薄之力,只望林千户也保重!”
亲卫从一旁路边牵来马,林瑞应声,却见程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由露出几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