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眉眼低垂,不言不语。
“人生不过短短两万天,大可去做你想做的事,别留遗憾。”
他静静望着她眼中迷惘散去、渐渐坚定起来,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倘若有朝一日你当真被剪去尾羽,我也会将你托举起来的。
这夜实在漫长。
月上中天,程荀与他玩闹过一阵、又说了正经事,困倦渐渐上涌,她缓慢地眨眨眼睛,带着一份她羞于出口的情绪,却舍不得闭眼。
“这牢狱,你要坐到何时?”她问。
“快了,总要走走过场,待时机成熟,我便能出来了。”
他安慰得有些敷衍,程荀没说话,有些不开心。晏决明飞快反应过来,却只能说些别的俏皮话逗她。
“我在这牢狱里,可没你想象得那般难受。”
程荀半信半疑:“真的?那你说说,你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晏决明轻轻哼了一声,如数家珍一般,掰着指头和程荀说起牢狱里的众生相。
天牢中关押的多是犯事了的达官显贵。可在这牢里,今日狼狈度日,明日就说不定走了翻身运,故此,狱卒也大多不愿为难狱中人,只要莫触及底线,大多数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更莫说晏决明这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走出天牢、封官加爵不过时间问题,除却环境差些,日子更是轻省。要不,又怎能半夜偷偷溜出来,还丝毫未惊动旁人呢?
想到此,程荀都忍不住笑了:“真把牢狱当自家后院了。”
晏决明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这话可不经说,让人听见,以为我多无法无天。”
程荀打了个哈欠,水汽上浮,眼前有些模糊。她发了会儿呆,缓缓说道:“我与母亲本想打点一二,进去看看你,父亲让我们别费功夫,说你在里头好得很,有的是人上赶着献殷勤。”
她湿漉漉的眼睛朝上看,望着晏决明不眨眼:“可我看着,你都瘦了好些了。”
晏决明静静凝望着她,手背轻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侯爷想方设法要与我见面,我呆在里头,还乐得躲躲清静,别担心。”
睡意如潮水铺天盖地涌来,程荀的后背被他轻轻拍着,耳畔是他低沉的絮语。她隐约听见有个熟悉的名字,可还来不及追问,思绪已然堕入黑沉沉的梦乡中。
再醒来时,初春的晨雾飘进木窗,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唱着曲儿,好一派祥和之景。
程荀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抓了抓蓬乱的长发,意识还未回笼,贺川便抱着一簇鲜嫩的杏枝径直走了进来。
“主子,您醒啦。这是刚刚才从城外摘来的,夫人命我放到您屋里呢……”
话刚说到一半,贺川声音一顿,望着眼前花瓶里开得浓烈的桃枝,疑惑道:“昨晚这花瓶不还是空的么?不知是谁放进来的……”
程荀一愣,趿拉着鞋子走到花瓶前。天青瓷玉壶春瓶里,深红浅粉的花儿缀满枝头,含羞带怯地开放着。伸手微微一碰,花枝颤动,露水顺着花苞落到指尖,娇妍欲滴。
“许是哪位田螺姑娘吧。”
程荀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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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天还未亮,程荀便被崔夫人叫起,丫鬟抬着新裁制好的衣袍与首饰鱼贯而入。
洗漱梳头、更衣佩环,一件件厚重繁复的衣裳往身上系,头发也要一丝不苟,气味清淡的发油将碎发细细密密藏起,插上簪子、戴上耳珰,再略施粉黛,俨然是一位进退有度、端庄娴雅的京城贵女了。
崔夫人早早就穿戴整齐等在屋外,见程荀一身打扮,眼前一亮,拉着她的手感慨道:“不愧是我闺女。”
妱儿亦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婆子在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恭维道:“等小姐出嫁,还不知是何等的颜色呢。”
崔夫人轻哼一声,抬手理了理程荀的翡翠耳珰:“想娶我们阿荀,那可不是易事。就在家中多留几年,我也是愿意的。”
婆子马屁险些拍到马蹄上,悻悻点头,不敢再多嘴。程荀颇为无奈地与妱儿对视一眼,妱儿忍不住抿嘴笑了。
马车早就候在门外,孟忻送妻女出门,临行前,语重心长地对程荀道:“宫中规矩多,但也莫怯了场。你是孟家的女儿,万事都别怕。”
程荀点点头,眼神明亮:“父亲放心。”
天色蒙蒙亮,马车驶出孟府门前,朝宫城去。程荀坐在一旁,藏在宽袍大袖中的手,轻轻按在暗袋里,缓缓呼出一口气。
第169章 觐见时
过了两道宫门, 马车在宫城西面停下。早有宫人在此等候,见程荀与崔夫人来了,很是殷勤地上前问候。
寒暄几句,宫人在前引路, 带二人穿过一道道恢弘肃穆的宫门, 一路朝承乾宫走去。
出门时天色尚且朦胧, 行至此处, 一轮红日恰从东方升起。灿阳穿过重叠的楼宇宫殿,飞檐上,琉璃烧制的各式望兽被映照得金碧辉煌, 刺得程荀移开了视线。
满目朱红, 她垂首跟在宫人身后, 只觉整座宫城大得骇人。
一路行至承乾宫外,周遭环境更是肃穆庄严。宫人将程荀与崔夫人领至侧殿稍事等候,一杯茶还未饮完,又被宫人恭敬地请到了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