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没有监控,据目击者称,那孩子是被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抱走了,已经下了船。
从那以后,冷知翎便如同疯了一般,放下了事业,流连于欧洲各个国家,寻找着她的孩子,再无心珠宝设计。
可是在海外弄丢了孩子,再要寻找便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她是否还活着,是否被辗转送往他国……都难以预测。
从那以后,冷知翎患上了抑郁症,药石无医,在十月的初秋,某个清晨,于奔赴意大利寻女的渡轮上失足落水,殒命于茫茫大海间。
很多人都说,冷家失去了半个世纪以来最有才华的一位珠宝设计师,这不仅仅是冷家的损失,更是行业的损失。
而那个孩子的失踪,难说是一场意外,因为当时冷家仍旧处于家产争夺和权力斗争的红热化阶段,除了家族腥风血雨的内斗之外,公司高层之间也是阵营分明,居心叵测。
冷知翎的陨落,无疑狠狠打击了冷家这位爱女如命的父亲。
要知道,这位天赋卓绝的大女儿,曾是冷书溧最大的希望,他在家族的聚会里说过,唯有冷知翎才能继承他全部的家业,将家族的荣耀发扬光大。
接连失去外孙女和亲女儿,冷书溧心脏病突发,命悬一线,生命垂危。
虽然被救回来了,但这位珠宝大亨的心脏所遭受的损害是难以修复的,要手术和药物维系生命,冷氏珠宝至此以后,也难以重塑往日的荣光。
说实话,是在往下坡路走的。
好在家底丰厚,也能暂时支撑其在行业里的领先地位。
而冷家当年丢失的那个小女儿,则成了冷书溧心头难以愈合的伤口。
他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对她的寻找,只是希望渺茫,找到的几率微乎其微。
那么小的小婴儿丢失在欧洲,是否还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再加上他自己身体不好,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家里的子女们各有心思,谁能真的尽心竭力帮他找寻这位丢失已久的外孙女呢。
他力有未逮,本以为将为此抱憾终身。
谁知命运就是这样的反复无常,冷知韫竟在飞机上偶遇了林以微。
哦不,要真说起来,还是她的小妹妹冷珍珠,是她选择了林以微,找回了冷宝珠。
如果额间的观音痣还有巧合的可能性,那么林以微身上所佩戴的十字架,就再无错漏的可能性。
………
私人飞机降落在伦敦的希思罗机场。
彼时,伦敦下着细细的银丝雨,天空暮霭沉沉,如同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幕布。
机场跑道犹如镜面一般,反射着周围的高射灯光。
接驳车将她放在了航站楼前,在贵宾会客厅里,林以微见到了她至亲的几位家人。
她的外公冷书溧,一位满鬓寒霜的老者,脸上布满了纵深的皱纹,唯有一双锐利的眸子仍显精神气。
他坐在轮椅上,翘首以望,在看到林以微出现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离世多年的大女儿。
她和冷知翎长得一模一样。
不,她更漂亮,眉宇间有一股锐利的气质,那是多年磋磨流离的生活带给她的自我保护色。
一瞬间,老泪纵横,冷书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只将那双沧桑褶皱的手,那双抚摸过世间最珍贵稀有宝石的手……伸向了林以微。
她才是他最珍贵的宝珠,丢失的血脉,是他失而复得的爱。老人无数个夜晚向上天祈祷,哪怕残生不能相见,也求她一生安宁无恙、平安顺遂。
其实,林以微不想哭的。
毕竟,妈妈都不在了,旁系的亲人这么多年没见,能有多亲切呢。
她以前看电视上有被拐的孩子与亲生父母相见时哭天抢地的样子,她觉得尴尬极了。
人与人的悲欢不相通,她设身处地代入自己,想象着与陌生家人的第一次会面,她一定不会哭,硬哭也哭不出来,因为没什么感情。
然而,当她看到那位老人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眼底盛满了疼惜和悔恨,那样盛大的爱意,是根本压都压不住,藏都藏不了的。
林以微心里涌起了酸涩。
被人爱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无论怎样哭诉委屈都是不够的。
她觉得好难过。
她几乎一路狂奔,跑回了家人的身边,如同稚鸟投林。
老人张开双臂拥她入怀,粗糙的手掌抚着她的头发,嘴里囫囵地喊着:“宝珠,我的宝珠啊,我的小宝珠……”
林以微哽咽着,喉咙里如同咽了橄榄。良久,才艰难地问出一句:“你们为什么……才找到我。”
这句话更是让老人涕泪纵横,对女儿的愧疚、对孙女的歉悔一齐涌上了心头,他捶着胸口,痛哭着说:“是外公不好,都是外公的错,对不起,让我的宝珠受苦了,外公对不起你!”
冷知韫生怕父亲心脏承受不住,连忙蹲下身,轻拍着冷书溧的后背:“daddy,宝珠没有怪你的意思啊。”
林以微连忙用袖子替老人擦干了眼泪:“我不怪外公,您别激动。”
这时,一双手重重地落在了林以微肩膀上。
林以微抬头,看到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穿着高定的黑色西装,身形线条十分匀称,气质偏硬朗,乍眼一看有种难以接近的高冷傲气。
“宝珠,我是舅舅。”
舅舅冷斯溱,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冷氏珠宝集团。
他继承家业,成为了港城的珠宝大亨,当初冷书溧生病,也全靠他一力支撑起了集团,在腥风血雨的斗争中,重新确立家族在珠宝行业执牛耳者的地位。
林以微时常在豪门八卦新闻中看到他,说他如何手段凌厉,翻云覆雨,在港城几乎无人可与他的气势比肩。
哪怕是谢薄的父亲谢思濯,面对冷斯溱,恐怕都要礼让三分。
在飞机上,林以微想到要见冷斯溱,其实心理上多少有点畏惧。
没想到冷斯溱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宝珠,回家就好了,不用害怕任何事,回家就好,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舅舅向你保证。”
他这句话说的富有深意,外公冷书溧年纪大了,不知道林以微这些年的经历。
但冷斯溱一定调查过她成长的方方面面、生活的全部细节,甚至他可能都知道池家的存在和林以微的斗争……
林以微拥紧了冷斯溱,舅舅高大的身躯,很有安全感。
“我不害怕了。”
再也……不会害怕了。
那一晚,坐在回家的阿尔法保姆车里,那是林以微此生最安心的时刻,身边围绕的都是深爱她、愿意倾尽全力保护她的家人,是她至亲的骨血。
与此同时,林以微轻抚着平坦的小腹,看着窗外街灯霓虹在雨幕中闪烁着如梦境般的光芒。
万家灯火通明。
这一刻起,她任人玩弄于鼓掌间的命运将要结束了。
从今以后,谁都不能再欺负她,欺负她想要保护的人!
………
回家的路上,林以微几番晕车、想要呕吐。
冷斯溱还问她有没有拿到驾照,学过车,坐车应该不会晕了,更何况这是一辆避震系统很好的顶级保姆车。
林以微脸色泛白,苦笑了一下,说自己已经拿到驾照了,不过好久没开车,都生疏了,只怕大脑又回到了不会开车的状态,自然而然就晕车了。
她想起谢薄说过,避震效果越好的车,其实越容易晕车。
但事实上,林以微想吐是因为别的原因。
“没关系,等一切安顿好了,让你舅舅亲自带你练几圈。”爷爷冷书溧慈爱地看着她,“你舅舅开车技术还不错,就是没耐心。”
“舅舅这么忙,这种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舅舅不忙。”冷斯溱笑着说,“小宝珠在舅舅这儿,就是头等大事,我明天就带你去郊外练练车。”
“哪有这么匆忙的。”冷知韫爱抚着林以微柔软的发丝,“得要好好安顿下来,宝珠还在上学呢,不要耽误了学业。”
车里气氛和乐融融,林以微看着他们,嘴角绽开了幸福的笑容。
她好喜欢她的新家,好喜欢他们相处的氛围。
她小时候卑怯地偷窥过苏安笛享受享受父母之爱、天伦之乐时的情景,无数次许愿,希望也能拥有自己的家人,真正爱她的家人。
如今,梦想成真了。
他们在伦敦的家是一栋郊外的小别墅,安静清幽,作为父亲冷书溧养病的宅子。
“在港城还有更大的家,等回国之后,小姨就带你回家去,你可以见到小珍珠,还有我老公——你的姨父,还有一个妹妹,是你舅舅的女儿,比你小几个月,叫冷银珠,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回到房间之后,林以微伸手拉住了冷知韫的手,关上了房门。
“小姨,刚刚外公在,有一件事我不敢说,现在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啊?”冷知韫将向日葵和蓝铃挑拣几根插了瓶,笑着说,“神秘兮兮的,还不敢跟你外公舅舅说呢。”
林以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冷姨,我……可能怀孕了。”
此言一出,冷知韫的笑容顿时冻在了嘴角。
“你……”
她牵过了她的手,神情担忧地望着她,“不是……这多早晚的事?上次……上次怎么没听你说!这么大的事,这这……”
“就一个多月,冷姨,你不要告诉外公,也不要告诉任何人。”
“那孩子,是谁的啊?”
“我……前男友。”林以微如实相告,“这次回国有的……我也很意外,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都怪我,我是个笨蛋,我……”
“你被欺负了吗!”她一把拉住她的手,“告诉我他是谁!小姨给你做主,我绝对不会放过欺负你的人!”
“不是的,没有,是一场意外,他没有欺负我,这件事,是我自己没常识。”
冷知韫一把将小姑娘揽入了怀中,紧紧拥抱着,贴着她耳鬓,柔声说:“怪不了你,小姨不会让欺负你的人好过,你放心……”
林以微既然已经交代了孩子,自然也将所有的一切,如实告诉了冷知韫。
冷知韫坐在床边,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讲述,望着这个年纪轻轻就经历了这么多挫折磨难的女孩,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忍着哭腔,轻轻捧着林以微单薄瘦弱的肩膀——
“宝珠,从今以后你不必害怕,冷家将是你全部的后盾,从小照顾你的那个男孩,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帮你把他救出来。还有,这个孩子,想不想要凭你的意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不要这个孩子。”林以微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