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出来,就跟出来了。”
她摆着手,往旁边挪了挪,给手冢国光留出立足的空地:“他们太吵啦。”
“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场合。”他抿着嘴角:“其实,我以为你不喜欢就不会来。”
“就算是我,也有无解的问题啊。”夕阳映照着她瓷白的肌肤,将睫毛和发梢都镀上一层温暖的鹅黄,黑色圆领毛衣露着里头一截白色衬衣边,再往下就是精致的锁骨,她用毛衣套住曲着的膝盖,一直拽到脚踝,远远看去就像是个三四头身的侏儒:“我以前抓过小偷,帮一个阿姨追回钱包的时候,让他跑掉了,后来去了警署,阿姨说钱夹里少了五千块钱,非说是我干的,要求我赔偿。当时我都快气死了,可我又不能当着警察面打人,你看,就算是我也会遇到无解的事啊。”
许多年后,手冢国光收到三日月昼从瑞典寄来的明信片,她有幸在优卡斯亚维度假时遇到了极光,那时距离她实现买下一座山的愿望已经不远了,而他却在美网半决赛上惜败,无缘大满贯。那封漂洋过海的明信片上写着:愿我们参破世界生存法则后,仍能一往无前。他总会想起这天被黄昏染旧的三日月昼,她蓬松的头顶,纤长的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不说话时安静的宛如艺术品。
他问她:“再重来一次,你还会去抓小偷吗?”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甚至几乎能与她给出的回答严丝合缝。她扬着巴掌大的小脸,呲着牙,笑起来会露出上颌一小片粉红色的牙花子:“当然,我还得把那偷东西的孙子揍一顿,然后把钱包丢到那位阿姨的脸上。”
晚上有形体课,牧野一生早早告辞,拎着包,下楼,出门,准备过马路搭公交,就在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蹲守在甜品店面前,对着招贴广告上的可丽饼流哈喇子的三日月昼,罕见的是,她身边居然还站着手冢国光,那个高冷人设,少言寡语但玉树芝兰的手冢国光,假如他不是一心扑在网球上,她可真想把他拐带进戏剧社演个年轻才俊,比如马吕斯或者阿尔芒:“阿昼——不许肖想甜食!”
“牧野前辈?”她扭过脑袋,手冢国光细长的双腿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好前倾着身体,伸长了脖颈:“你要走了吗?”
“晚上有形体课。”她点了点头,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对她近日来为了演出拼命维持身材的态度很是满意:“忌甜忌辣忌油腻。”
“知道啦知道啦,想一下都不行嘛,我管的住自己的身体可是管不住自己的想法啊。”
牧野一生低着头,盈盈扬起唇角:“那么,就先管好你的身体吧,我得走了。”
“等一下!牧野前辈!”她突然窜起来,用力过猛以至于眼前发黑,耳际一片轰鸣,还好一旁立着手冢国光,及时伸手扶住趔趔趄趄的三日月昼。她缓了片刻,肩膀上那双滚烫的掌心里传递而来的温度正让她的视线逐渐清明,然而牧野一生已经借着信号灯,穿过斑马线,去到马路另一端了,她回过头来,额前的刘海长长了,撇在一侧,风一吹就遮住了她的眼瞳:“怎么啦,阿昼?”
“牧野前辈,我每天都有喝牛奶,吃鸡蛋,我会长到一米七,也会成为戏剧社的台柱。”她很瘦,但并不羸弱,能从一道积蓄着泪水的目光,起伏的胸脯,攥紧的拳头和微簇的眉尺里感知到力量:“希望以后能在宝冢再见你啊——”
像是早已预见到这一眼就注定是生离了,远处印着急行电铁标志的列车正从东京都驶往横滨,据说十月是送神的日子,寒露将至,晚风裹挟着枯草,卷动着中央公园小径两侧红透了的枫叶,也卷动了牧野一生单薄的裙褶,背后的天际如同一张即将闭合的大口,绛紫色的夜就是它的上颌,光怪陆离的新宿华灯初上,是它的下颌,交接处那最后一息余热就是它的嘴唇。这大概牧野一生最后可以伤春悲秋的片刻了,日后她清醒的每一秒都将被忙碌占据,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将她与三日月昼隔成两端,她笑着向她道谢,也是道别,转身毫无留念的搭上了公交。但三日月昼的悠远绵长的目光仍旧没能收回来,她像是眺望着远处高楼大厦的剪影,又像是在看近处鳞次栉比的八百屋:“早知道……早知道《奥赛罗》是和牧野前辈一起演的最后一场戏,我一定不会偷懒的……”
手冢国光垂在两侧的指尖轻轻婆娑着,仍没能控制住那只有自己想法的手,不由自主的抬起来揉了揉她颓靡着的绒毛一般的脑袋:“以后还有机会。”
“你不懂,不会再有机会啦……”几不可察的慨叹在她的嘴角凝结,转身走向ktv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葱尖似的手指搭上不锈钢把手:“回去啦。”
很多时候手冢国光觉得她简单的像张白纸,世界在她眼里就是非黑即白的形状,但只有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她周围意外有浓雾萦绕,有如海上那叶少了指南针的扁舟。门刚刚推开一条缝,她突然仰起头,视线抓住了他茶褐色的眼眸,璀璨的灯光里像只轻巧灵动的猫儿,露出狡黠的微笑,她选择了与目标截然相反的方向——“我们逃走吧。”
“嗯?”
不由分说的,她拽住他的手腕,和性格截然不同,手冢国光的皮肤散发着温热的暖度,沉下心来就能感受到内侧脉搏的跃动。六十秒的红灯期到达了第五十九秒,她笃定坚硬的拉着他往不知名的方向跑,只通过畅通无阻的绿灯却不管将抵达何处,而他居然任由她带领着,毫无抗拒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