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他真的忍住,再没去看过一眼那个玩具。
直到有一天他陪同学去买教辅,发现,不仅那个变形金刚,连那家玩具店都再也找寻不见。
尽管多年过去,可那一刻,当他站在人流如织的商场中,望着曾经的触手可及终于成为最终的遥不可及,他才发现,心脏某处的空洞的确无法被借口那种东西所填满。
他说,“你要是问我,我为什么那么想要那个变形金刚,我的确回答不上来。”
就像你询问一个打网球的人,为什么他要拿起球拍,他或许只能告诉你,拿起了就放不下了。
也像你询问一个仰望星空的人,为什么不停止仰望,她也只能告诉你,太过美丽而想去探寻。
人们往往不知道心中的热爱因何而开始,但却一定会在产生放弃的念头时,为自己的犹豫和逃避填补上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等我长大了,就不想要了。
——因为要照顾父母的情绪,我真的可以选择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哲学。
——我将在这样的平淡宁静中,不再过多承受死亡的阴影与分别的苦楚。
因为这些,他曾不断说服自己:曾经我那么那么想要的、想要靠近的数学,我是真的真的,可以不要了。
“但是,真的可以就这样不要了吗?”他说。
玩具的空洞尚且可以用长大后的二次寻找进行填补,可梦想的空洞一旦发生,他将再也不会拥有第二个人生用来追补。
“因为担心现实,而把真实的愿望藏在心底,直至腐烂、消逝,却还要在未来的某一天自欺欺人地说:啊,我那可是因为更加重要的我的爸爸妈妈。”
次郎的声音清晰平静,“我觉得不行。”
他的手指向高远的红砖金顶,“我还是想要像那些人一样,去看看那片浩如烟海的宇宙真理。”
*
后来,一弦星也只记得,在瑞典那个游客鼎盛的傍晚,梅拉伦湖畔的市政厅里,她独自凝视着那片高远的红砖金顶望了许久。
成队的人群与她迎面相对,又擦肩离去,独留她一人遗世独立于偌大的厅中,让她只是觉得,在这个漫长人生中最不起眼的傍晚时分,铺陈在她脚下的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漫漫人生归途。
她不知道自己还应该站在这样一个分叉路口多久才能获得勇气,如次郎一般勇敢踏出向前的那一步。
直到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着日本东京,心中升起暖意,她连忙接起电话,听筒那端即刻传来两位老年人的幼稚打闹声。
“是我先拿的电话,我先讲!”
“你拿到的电话又怎样?女儿的号码都记不全,还是我拨的,我先!”
听了一会儿,一弦星也笑着轻声开口,“女士优先,还是琴子女士先吧。”
女人温柔得意的声音覆盖而来,“星也啊,雪乃说你今天没给他发位置,是怎么了吗?”
一弦星也才反应过来,啊,她忘记了。
“没什么,抱歉,你和阳里先生还好吗?我不在家有好好吃饭吗?老年人了,要少吃零食,手机也要少玩,对眼睛不好知道吗?”
和一弦琴子又聊了些清淡的闲话,最后以一弦琴子嫌弃自家女儿管得太多将手机丢给了一弦阳里。
气氛陡然再次鲜活起来,“诶!你妈妈这个人就是这样,谁说她两句就不行不行的,哪里有你爸爸我听话又可爱,对吧对吧?”
听到这边的人在笑,一弦阳里忽然对她说,“星也啊,羽田先生前些日子打电话过来,说你还是要辞职?”
一弦星也没作回答,那边的人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啊,从小就爱多想,表面上看着像个男孩子一样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无所谓,实际上比谁想得都要仔细,考虑这又考虑那的。”
他的语调陡然间升高,听起来仿佛一个年轻了十岁的小伙子,“不过你别忘了,你爸爸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冲绳海浪里苦苦历练过的男人,区区癌症而已,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你到底是在小看自己,还是在小看你老爸我?嗯?”
喉咙被哽住,她低低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他却自顾自继续说,“来,听爸爸的,不准辞职。我和隔壁家中村爷爷大话都放出去了,总有一天要去看我女儿发射的卫星,还有,我和你妈妈都计划好了,我女儿这么厉害,万一有一天也得了你老师的那个什么什么啊……反正就是类似于诺贝尔奖的那个……”
她似哭未哭地提醒道,“冯卡门奖。”
“啊对对对,我和你妈妈,还有你哥,你弟,我们都还要做家属去拍照留念的!还有啊……”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一双在你犹豫不决时能够毫无怨言推着你温柔前行的大手,那它一定属于你的父母。
只不过,因为这双手在你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太多,反而让你忘记了,他们从来都在你的背后。
空旷悠远的金顶大厅中,一弦星也终于忍耐不住喉头的哽涩,泪水在用尽全力的隐忍中反而愈演愈烈。
那一刻,她终于清晰听到自己心底被掩藏了许久的真实声响:
的确,她没办法放弃头顶的那片遥远星河。
无论发生什么。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难过,更加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