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何宁还有识字功课,找过去的蔡汶跟着背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呦呦鹿鸣和采薇,好不容易两个人把字认了,诗也背下来了,终于能玩的时候,说好话又使钱,好不容易拿到今天澡房名额的蔡盛,直接把她提拎走了。
澡房温度还算适宜,但光着身体,体感还是偏低,隐约有鸡皮疙瘩正快速出现,蔡汶皮壮的像牛犊,但曹良还是担心冷久了会生病,戴上新买的‘搓澡巾’就对着蔡汶使劲儿搓泥,她手不熟练,蔡汶身上泛疼,立马开始左闪右躲,就是不让母亲动手。
看母女两个人都不熟悉的样子,旁边的大妈不免劝道:“小孩皮嫩,你别用那么大的劲儿啊,再说,这身上没泡透呢,怎么搓的下泥?你先用湿布多擦几下嘛。”
说着,大妈还亲手示范给曹良看。
曹良道谢,两人不知不觉间便聊到了一起,旁边的儿媳也跟着搭话,再加上其她的成年人,话匣子打开就止不住,从曹良说外地的风土人情,聊到各自家里的老少男人,最后又扯到女儿的婚配,听的曹良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拖到十五先结婚,再从自家住个三年再去夫家……这是什么婚俗?
曹良跟着夫家,每隔两三年就要换新地方居住,以年为单位的搬迁,足够让她了解一地的风俗,婚嫁就是其中之一,她十多年来辗转的地方也不少,都是家中的女儿早早的被嫁出去,年龄越来越小,有些极端的,新婚夫妇年龄甚至不足十岁!
其实,若是十四岁,还未出嫁前的曹良,对此还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毕竟她从小接受的是封建女性教育,也就是孝敬公婆,服从丈夫,绵延子嗣等等。
不过她的公公,也就是研究医学的蔡彭明显不能以常理论之,对方喜好专研养生,提出来各种新理念并拿自己尝试,其中就包括了生育时间,他认为天葵和通精出现只是阴阳之气显露,并非鼎盛的时刻,要等到二十和二十三岁才是恰到好处的年龄,这时候生育的小孩才会健壮、长寿。
为了验证这点,蔡盛和曹良成了他的实验品,蔡盛是他和妻子在正好的年龄生育,身体果然极好,就是妻子受不了到处流浪的日子,离婚再嫁了。而曹良,她当时还只是一个嫁入夫家的小姑娘,即便是心里惶恐不明白,也得服从安排,就是蔡盛这个混蛋,年龄到了忍不住,让她没等到二十岁,提前两年就怀了孕。
即便是这样,晚孕的时间也能够让曹良感受到区别,蔡汶打小就能折腾人,现在大了,更是精力旺盛的让人头疼。
而除了小孩,她的身体也不一样,曹良对医术不感冒,但耳闻目染间总会学上一些,再加上那些权贵妇人不便让丈夫和公公诊治,那她就成了最好的中间人,曹良得以见到大量的其她女性,都在被生育带来的疾病折磨,身体差的出奇,而她呢——大冬天的跟着家里人远行,除了疲倦外能吃能睡,还有什么比这更直观的例子?
曹良越发相信公公,她也想让女儿晚几年,再差也得到自己当初的年龄生育,可这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夫家?
这件事一直让她犯愁,甚至随着女儿越长越大而即将成为一块心病,她怎么也没有没想到宛安县的风俗,正好能让女儿在十八岁后生育!
只是,不知道为何,曹良听这些妇人们随口说的‘尽孝’,总觉着心里不是很舒服。
那是一种难以表述的感觉,不是这个理由的来源是模仿男人守孝,背后有暗指活人当死人守的晦气,而是……好像尽孝三年之后,自己的女儿就不再是自己的‘女儿’,她还完了母家的养育之恩,从此就这么归入夫家,再也没有了瓜葛似的。
曹良不喜欢这种想法,她皱着眉,边给蔡汶穿上衣裳,边听得身边的大妈骂起来最近上门求亲的人家。
“我呸!都是牲畜养的东西,我留女儿三年干点活儿又怎么了,还想要钱,可真是想的美!”
旁边的老妇人接话道:“害,话不能这么说,夫家肯定觉着亏嘛,等我儿大了娶新妇,别说留家了,赶紧过来干活才是要紧的,蚯蚓田鸡场和豆坊哪个不要人手?去了就有钱赚的!”
“数数都不会,儿媳能进去个屁?咱们俩的女儿才算聪明嘞,管饭还每天都有钱赚,以后说不定还能混个管事,给几厘的分红呢,新妇去当个小工也就是混个饭吃,哪有女儿赚得多?”
“就是!以前哪有这些事?就是想过来抢钱,不要钱的,又想让儿子学楮五,也就是嘴上说着学,心里还不是想抢我女的工位,说什么新妇是婆家的人,三年孝都尽完了,那就该把工位给他儿……我可去他的吧!”
角落里,有个年轻点儿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妇人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一声:
“想得美,也不看魏裳同不同意,就左一个徭役,右一个兵役的。一年能有半年不在家,她疯了招个男人当正式工?”
听到这里的曹良眨了眨眼,她突然发觉,本地三年尽孝的规矩,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是长期传下来的婚俗,而是因为村里三个支柱产业正在产生的斗争与博弈,博弈的对象,是父家与夫家在争夺对女儿的控制权。
事实也的确如此。
其实务工的女性得到的收益算不上多高,普通女工一年下来,也就是比成年男性劳作收入多上个五百来钱的样子,但一个十三四的少女能够达到这样的收益,足够让父家和夫家重新审视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