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却是接着话锋一转,“还有一事,原不当奴婢多嘴,只是想到宫中主子们犹节缩用度,而民间却违禁奢靡无度,奴婢不免不平。旧制庶民居舍不得过三间五架及用斗彩绘,然江南不少富商巨贾乡下豪绅,家宅多有高大且华饰,庶民男女用金饰宝石,常服用丝、绫罗、纱锦、彩绣……奴婢在南边,还曾见娼妓也敢着绫罗戴金饰宝器,金樽银盏山珍海味糜费钱物……”
寿哥皱眉听着,末了方道:“先前倒也有御史上书奏请。嗯,近来风俗奢,确是要改一改了。明日早朝便让内阁出榜申禁,造好的楼阁,也不必一一改修,空耗钱财人力,其他衣饰按制改来,出榜之后新盖房舍仍有故违者,所司缉捕。”
张永忙口中山呼万岁。
诸事谈罢,张永退着出来,而里头正宣丘聚进来。
两人错身而过,都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彼此眼神打着招呼。
御马监太监牛宣往丘聚那边找门路的事儿,早有人悄悄告诉了张永。
这牛宣原是御马监大太监徐智的心腹,在御马监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不然也轮不到他去守备南京。
徐智素来与张永不睦,后徐智调了中军头司管奋武营,张永强势入主御马监,留在御马监的徐智手下们未免地位尴尬。
也有倒戈投向张永的,当然也有牛宣这样早年死心与张永为敌,如今没法回头的。
张永原没打算清算这群人,牛宣往外寻靠山也是常态,他并不介意,只是牛宣与丘聚竟是合伙谋算辽东镇守太监,这他是万不能容了。
张永面上笑得和善,心下冷哼,牛宣既请旨不想镇守南京,想去外厩养马,那便,成全了他!
只是,丘聚这样的小人掌控着东厂,将来也是一患,得想个法子……
思量间,两个小火者已撩起帘子,张永刚跨过门槛,一抬头,迎面又见刘瑾举步而来。
张永又堆叠起笑来,如果丘聚是个真小人,刘瑾无疑是个伪君子,更难对付,只是目前他与刘瑾一个掌武一个掌文,尚无直接冲突。
两人又彼此假笑着见了礼,刘瑾眼风向内里一扫,张永便笑道:“老丘在万岁爷跟前。”
刘瑾竟是毫不掩饰的蹙了蹙眉,又斜睨向张永,忽而低声道:“老张,你御马监的牛宣,公然抗旨,仗着主子宽厚擅自请职,有失体统……”
张永颇感意外,忍不住多打量刘瑾两眼,忽而压低声音笑道:“那么个惫懒人物,既想去外厩喝风,成全他便是。这人旁的本事没有,养马倒还勉强。”
刘瑾仍皱眉不语,张永又近一步,道:“守备南京何等重要,放牛宣那等人,你我岂不日夜悬心?我有一好人选举荐,我自御用监出来,最是知道,这御用监刘云为人干练,素来得用……”
这刘云因与刘瑾同姓,早早就巴结上来,自认为子。
守备南京对于牛宣这等在宫里有些地位的来说是个苦差事,对于刘云这样还未熬出头的来说,已经是大大的肥差。
且刘瑾也是新贵,还不及在南京安插太多人物,此举正中下怀。
刘瑾眉头虽仍未舒展,口中却已道:“延德,这御用监的事,你我不好插手……”
延德正是张永表字,如此称呼已是比那“老张”不知亲近了多少。
张永立刻笑着打断,也语气亲昵道:“老哥,这宫里宫外的事儿,还不都得过司礼监!”又打包票道:“圣上若是要从御马监挑人,我必要秉公而论,御马监实选不出能比刘云更好的人担此重任了。”
一般镇守太监、守备太监人选多出自御马监,故有此言。
刘瑾终于露出一丝笑来,却斜眼向张永道:“岑章这是要去辽东了罢。”
张永故意露出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住老哥您呐。”
刘瑾点头道:“岑章是个稳重的,莫重蹈朱秀覆辙,需得记得,咱们这样的人,什么都是皇上给的,要时刻将万岁爷放在心上,哪里有万岁爷在宫里节衣缩食,咱们这些奴婢倒在外头挥霍享乐的!”
他语气转冷了些,“辽东,也当多设皇庄皇店,为皇上分忧才是。”
张永忙道:“我却是同老哥一般作想,方才也同皇上进言了设皇庄诸事。”
刘瑾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东暖阁禁闭的大门,转而向张永一挑眉,淡淡道:“那牛宣,便让他外厩养马去罢。”
东暖阁内的丘聚并不知转瞬功夫,殿外就有他的两个强敌达成了共识。
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回着万岁爷的话。
“……那个天梁子的师父号清远,往上追溯,算得岱庙的一个分支,奴婢特地让人查过,以防是白莲妖人……”
“怎么会是白莲妖人,妖人是供弥勒佛的。”寿哥不屑道。
丘聚原也不过是顺手上眼药罢了,忙陪笑道:“奴婢也是疑心病犯了。”又道:“清远自己有观,但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天师,泰安当地还是奉岱庙诸位仙师的多。这天梁子出师后云游了几年,曾在两处小观挂过单,都是炼丹炸了炉,才离了观的。奴婢遣人查过了,所幸没有伤人记录。”
“……娶的是当地大户的女儿,据说是同那家老太爷投了缘,老太爷不单嫁女,还专门出钱给他修丹室,他就专门炼丹,旁的一概不管。只不过他这丹也没能让老爷子延寿,老爷子不到七十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