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金汝为实在胆大,剑走偏锋:我?贪,但光明正大的贪,而且一点儿不偏帮,搜刮上来的好东西,我?只留一点皮毛辛苦费,剩下的全都送到宫里去了。
但凡金汝为偏向了源氏或藤原氏的其中一方,就有?通敌卖国之嫌,天元帝绝不能容忍。
可现在呢?
藩国人傻钱多,他?们乐意送上门,我?帮着太后娘娘干点脏活儿,哄得她老人家高兴,有?何不可?
甚至秦放鹤毫不怀疑,倭国私底下孝敬卢实的海珠,也有?相当一部?分入了天元帝自己的私库!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官场,确实不是那么好混的。
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看着乳白水汽瞬间消散在冷风中,“可是他?才刚重返中央,下头的人就大张旗鼓叫什么小?阁老,难道陛下当真宽纵至此?”
类似的称呼其实还有?很多,像世子经?常被尊称为小?王爷,孟鸣分明是白身?,也被人叫做小?侯爷一样?。
但那些毕竟是虚职爵位,与卢芳枝父子这?边的内阁截然不同。
汪扶风意义?不明地笑了下,反问?弟子,“你可知这?些年卢实一直周转于福建、两广一带,是在做什么么?”
这?个秦放鹤还真知道,回答的瞬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觉得隐约抓到了什么,“造船。”
汪扶风很满意他?的反应,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是啊,造船……”
那卢实千不好万不好,但唯独有?一件,是汪扶风乃至董春本人都不得不服的本事:造船。
卢实不仅擅长督造船只,甚至近几年大禄海域横行的几款新式大海船,就是他?一手?设计的!
单凭这?一点,天元帝就绝对会给予他?超乎寻常的纵容!
听到自己的话出口的瞬间,秦放鹤的心也重重地沉了下去。
督造海船一事何其重大,且不说每年每季度从国库中拨款,单下面各造船厂、采购局等相互竞标要孝敬上来的银子,就是个天文数字。
卢实手?握大权,说是割据一方也不为过。
而如今天元帝重视海外市场,前儿才额外拨了八十万两白银给兵部?练船,日后那卢实必然越加猖狂。
若果然如此,来日矛盾浮出水面,他?们真的能对付得了卢党吗?
难不成入阁……不对!
秦放鹤忽然意识到自己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既然皇帝那样?器重卢实,又值此海外扩张之际,越发该重用才是,怎么偏偏把他?调回来了呢?
或者更进一步说,卢芳枝怎么舍得放弃经?营多年的底盘,叫儿子回来。
秦放鹤的大脑再一次飞速运转起来。
明显卢实在福建两广一带能发挥的作用更大,那么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卢实不好控制了。
抑或是若后期海外扩张的计划逐步铺开,卢实的实际地位和权力自然水涨船高,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待到那时,他?亲手?经?营已久的福建和两广一带势必要变本加厉!
毫不客气的说,卢实此次返京就只有?一个目的,入阁。
天元帝不知道吗?
他?知道!
他?可太知道了!
甚至有?可能调回来就是他?的本意。
所以?卢芳枝试探着上折子给儿子职位时,天元帝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卢芳枝猜到天元帝要对海外用兵的企图吗?
或许猜到了,又或许没猜到,但这?都不重要。
因为天元帝亲手?为他?们爷俩画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大饼:入阁!
天元帝营造了一场专门针对卢实的旖旎美梦,无形中逼迫他?们放弃一项:
是继续称霸一方,还是登阁拜相?
卢实一返京,相信很多人都会本能地以?为内阁久久悬而未决的最?后一个空位,就是为他?准备的。
最?紧张的会是谁?
柳文韬!
好不容易盼来万国来朝这?个立功的机会,狗日的卢实竟然又回来了!
他?要跟老子抢食吃!
所以?董春一递诱饵,柳文韬就乖乖上钩,心甘情愿。
再进一步说,董春恰恰就是揣度了天元帝的心意后,才做出的决定。
但事实果然如此吗?
不是。
如果天元帝真的是如大家想的那么打算的,大可以?直接一道圣旨发出去,命卢实原地入阁!
但他?没有?。
说到底,一切都在天元帝的掌控之中!
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盘手?。
也许在卢实动身?北上,却迟迟未接到入阁的圣旨;又或许在卢芳枝试探性为儿子请官,天元帝一口应允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但有?办法吗?
没有?。
皇命难违,真的一点也没有?。
梳理完所有?的线索之后,秦放鹤用力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五脏六腑内的浊气都被冰冷清新的水汽取代之后,再缓缓吐出。
原来如此。
所以?相对于这?些,什么大阁老小?阁老的称呼,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皮毛罢了。
在天元帝眼里,都不过是自娱自乐的小?把戏。
但卢实和卢芳枝为何不制止下面的人乱叫呢?
是习以?为常?破罐子破摔?觉得纵然有?点小?磕绊,也大局已定,不足为惧?
还是以?此不断的提醒,甚至是向天元帝施压?
这?些都不得而知。
汪扶风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关注着弟子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十分欣慰。
这?孩子太省心了。
自己只是抽了一根线头,他?就会主动把那一团乱麻整理好。
秦放鹤用力闭了闭眼睛,久违地感受到了身?心的空虚。
疯狂输出之后,太饿了。
他?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小?荷包,扯开抽绳,又从小?荷包里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
纸包里裹着几块红棕色撒了芝麻的油润肉脯。
汪扶风:“……”
你天天带这?玩意儿上衙门?!
当着自家师父的面,饿惨了的秦放鹤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巴掌大小?的肉片横竖对折,直接塞入口中,鼓起腮帮子用力咀嚼。
唔,又甜又咸又香,偶尔还能吃到咬碎脂肪颗粒爆出的油脂,细腻柔滑,太满足了。
见汪扶风一点点眯起眼睛,秦放鹤犹豫着递过去,含糊不清道:“……我?还小?嘛!老加班……”
天元帝自己就是个工作狂,连带着秘书处翰林院也得连轴转,他?都记不清加了多少个班了。
谁没年轻过似的!
汪扶风哼了声,果然从徒弟手?上掰了一块儿,丢入口中。
咀嚼片刻之后,稍作停顿,干脆利落地把剩下那一小?包都抢过来了。
这?小?王八蛋什么时候做的这?样?好肉脯,怎么也不见孝敬自己!
秦放鹤:“……”
不是,您好歹给我?留点!
“吃这?些冷硬的玩意儿,难消化,”汪扶风一脸正色道,“师父那里还有?昨儿值夜剩下的肉馒头,走,进去给你热热吃!”
秦放鹤:“……”
您可得了吧!
爷俩抄着袖子并?肩往回走,秦放鹤暂时放弃思考,“他?们要是再找我?怎么办呢?”
到了这?一步,他?也就知道金汝为是在替谁拉线了,恐怕是打着卢实的幌子,替倭国的人“保媒”呢。
之所以?搬出卢实这?面招牌来,大约也是担心自己不去。
而自己一旦去了,卢实必然不在,届时金汝为大可以?随便扯一个诸如“小?阁老临时有?事绊住了”的理由?,难不成自己还能当场拂袖而去?
还是跑到卢实跟前求证?
便如今日金汝为没办法向天元帝求证,自己是否真的要跟孔姿清面圣一样?,哪怕知道被算计,也只能忍了。
汪扶风轻描淡写道:“些许小?事,且用不着小?阁老出面,那金汝为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他?不要面子的么?今日吃了闭门羹,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提。”
他?顿了顿,略一沉吟,“不过那些倭国蛮夷脸皮极厚,又打着两国交流的幌子,说不得哪天就要堵到你门上去……”
秦放鹤顺着他?的话想象一番,顿时就有?点恶心。
妈的!
汪扶风甚少从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厌恶,也觉得稀罕,跟着乐了一下,“你若不喜,能躲就躲,若实在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