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风好似打破平静的讯号,左手边那人咬牙切齿道:“苗瑞那厮杀我兄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祸一起闯,钱一起挣,女人一起玩,便?是不分你我,如今骤然折了?一人,当真痛彻心扉。
旁边一人也叹,“下?个月就是先父的六十整寿了?,这,唉!”
虽不比方才那人情?绪激愤,却也是一般的悲痛难当,说?罢,抬袖拭泪。
“刘兄,王兄,”第三人却劝道:“你我都是一般处境,可是也莫要昏了?头,自?古民不与官斗,你我虽有个皇商的头衔,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比寻常百姓多几个臭钱,如何能与朝廷对抗呢?”
整低头抹泪的那人一听,抽泣声立刻就小了?不少?。
这倒也是,原本自?家老爷子何等威风,恨不得?就是本地?土皇帝了?,便?是地?方知县到任,也要客客气?气?的,可苗瑞一来,还?不是说?杀就杀?
不过几日,脑袋就生蛆了?……
只最?初说?话那人却指着他骂道,“你莫以为那点?算盘我不清楚,你们兄弟早已不睦已久,他死了?,正好你上位,你心里巴不得?!少?在这里放屁。”
“唉呀,休要吵闹,休要吵闹,”正啼哭的那位也顾不上抹泪了?,睁着一双红眼站起来左右劝和?,又捶胸顿足大叹特叹,对着发难那人苦口婆心道,“刘兄啊,大敌当前,你我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么?便?是要商议对策,怎么,怎么自?己人先就打起来了?!稍安勿躁!”
对着那位刘兄说?完,他又巴巴儿去看仍八风不动吃茶的屋主,“两位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刘兄素来心直口快,并非有意……”
姓刘的一听,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倒也晓得?轻重缓急,略嘟囔几句,又一屁股坐回去了?。
姓王的这才掏出手帕子,胡乱抹了?抹脸,“你我三家同气?连枝,以往恩怨暂且搁在一边,如今头一个要紧的,就是怎么把眼前这关熬过去。我听说?今儿姓苗的接了?圣旨了?,陛下?要严查严办,两位兄台,若咱们还?不能同心协力,只在这里你怨我,我怨你,改日也只好一并往阴曹地?府吵去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姓刘的愤愤道,“他还?想怎样?况且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顶着,上头那些官老爷平时收了?你我那么多银子,难不成真就一个屁都不放?”
屋主就斜了?他一眼,“他们是收了?银子,不是收了?你我的命,如今大难临头,他们怕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腾出手看顾你我?”
“你!”姓刘的才要习惯性咒骂,一转脸对上姓王的苦瓜脸,只得?又忍回去了?。
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回事,不然自?家兄长哪里来的尾七?!
“苗瑞与小阁老势同水火,”姓王的向后靠在大圈椅内,肥胖的身体挤成一团,脸上横肉都耷拉了?,瞧着便?有些沮丧,“之前我曾拿出十万两打点?,都被挡了?回来。”
姓刘的便?道:“那就送女人!”
屋主:“你当他苗瑞跟你们兄弟一般,是个色中饿鬼?”
若几个女人能办成的事,何必拖到今日这个局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姓刘的暴躁道,“照你的意思,咱们干脆等死好了?!”
说?着,眼中厉色闪过,“哼,别把我逼急了?,左右是个死……”
他们这些人在本地?经营多年,又多深山老林,常与别国百姓争抢摩擦,名下?都有武装亲兵,且擅长林间战。
若真逼得?走投无路,奈何不了?他苗瑞,还?奈何不了?什么狗屁钦差?再有之前吃了?老子孝敬的,一起做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第142章 明月(一)
面对面跟官兵真刀真枪干是不可能?干的,等同?造反,也就是现?在气急了,恨极了,私底下放点狠话解气。
可私下里威胁钦差……古往今来,多有钦差死在查案的路上,并?不罕见。
“不要做傻事。”屋主皱眉道。
若钦差真在外头出了事?,本地父母官先就难逃干系,若当官的活不成了,都不用苗瑞动手,先拖了他们垫背!
“李仲,”姓刘的嗤笑道:“你也别整天跟我人五人六,谁不知道谁似的,老子还轮不到你教训……”
若非王老板打圆场,只怕又要吵起来。
三人努力商议一回,最终也没拿定主意,只说等钦差到后,看看他们到底什么态度,根据动向?再行决断。
万一皇帝对卢阁老心软,特意派了钦差来约束那苗瑞呢?
夜深了,李仲亲自送二人出去,三人各怀鬼胎,均是心事?重重。
迎面瞧见李仲的长随从外面回来,步履匆匆。他第一眼先看见了自家主子,才要开?口,却又瞧见王刘二人,忙收住话头,躬身行礼避让。
王老板到底表面功夫做得好些,一看那边有话要说,“时候不早了,李老板也留步吧。”
李仲到底又坚持送了两?步,这才请管家代送,目送他二人离去。
“老爷,”等王刘二人走远,心腹才凑上前来,“咱们的人才听见消息,说是那苗瑞有意重分?林场。”
“重分?林场?!”李仲脚步一顿,“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那曹萍亲口所言,据说最迟后日文书就要张贴出来了……”
曹萍说的,那就不会有假了,李仲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这可不是小事?,单纯苗瑞一人,他有这样的权利吗?哦,不对,圣旨到了,是了,如今他确实有这样独断专行的权力了。
“老爷,”那长随紧跟在他身后约半步处,微微弓着腰,恭敬中带着几分?狂热,“咱家的林场也数年?不曾扩张了,且有几处位置也不好,不如就趁这回……”
“你没看出这是个圈套吗?”李仲皱眉。
船厂出了问题,跟重新划分?林场有何关联?且那苗瑞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到了此时再说,分?明就是想叫他们起内讧。
“可是老爷,您就不心动?富贵险中求啊!”那长随小声道。
如今是一份银子三家分?,若都汇总到一家,岂不美哉?
李仲没有回答。
心动吗?那还用说。
能?够光明正大掠夺地盘的机会,恐怕只此一遭。
摆明了就是阳谋,就好比那渔夫光明正大地说我投饵了,咬还是不咬,你自己看着办吧。
怕只怕那二人也是这么想的!
林场统共就那么多,既然要重分?,肯定有缩有扩……
若自己此刻投诚,那便是背叛了小阁老,他爹可还没倒呢。弄不了苗瑞,还弄不死自己吗?
况且即便倒戈,苗瑞就真会偏向?自己吗?
可万一呢?
李仲腔子里那颗属于商人的冒险的心,剧烈狂跳起来。
其实好木头越来越少,三家,委实有些多了。
“消息必然要传开?,”那王刘二人此时必然也在筹谋,他转身吩咐道:“这几日你先上下盯着些,不要人心浮动。”
到底该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
虽然是对手,但李仲也不得不承认苗瑞此人素来言而有信,既然他说要重分?,那就十有八、九真会重分?。
天上不会掉馅饼,若想获得苗瑞的支持,势必要缴纳投名状。可兄长虽死,当初的事?自己也没少参与,若只推说一概不知,恐怕瞒不过?去。
万一苗瑞非要彻查,自己投诚,岂不就是主动送上门去找死?
可若不配合,来日自己的林场真没了……
配合,可能?面临小阁老一党的报复;
不配合,苗瑞的打压近在咫尺。
两?难啊!
李仲心中不断天人交战,那长随也不敢随意打扰,只眼睁睁看着主人沉默着兜圈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李仲吩咐道:“去准备十万金珠。”
那长随愣了下,“可是老爷,之前朱老板他们不是送过?吗?那苗瑞不收啊,要不要再加些?”
十万被打回来一次,再送十万,不是讨打吗?
李仲摇头,“不必,先照这些安排着。”
苗瑞不收,自有别人收。
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了,正是杀人越货、登门行贿的好时节。
原本是十五的每月中旬大朝会,但因?为八月有中秋,所以就提前到十四?,然后十五、十六、十七连放三天。
八月十四?早上出门前,秦放鹤就托阿芙准备各项食材,傍晚回家,亲自动手斩枣泥、煮豆沙、炒莲蓉、剥蛋黄,准备做月饼。
如今他也忙起来,自然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可送给?亲友的节礼还是尽量亲手做,毕竟心意难得。
阿芙母女也来参与,十分?兴致勃勃。
秦放鹤非常清楚她?们两?个这些活儿都稀烂,但也没有阻止,亲子活动嘛,有利于增进感情。
娘儿俩手忙脚乱地做,秦放鹤一边包一边收拾烂摊子,中间还时不时说一嘴,“阿嫖,都是算好了的,现?在不可以偷吃。”
“没次……”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摇头。
阿芙:“……”
你好歹把嘴里的咽下去再说话。
秦放鹤失笑,指了指她?的嘴角。
阿嫖伸手一摸,好大一块豆沙,就笑嘻嘻吃掉,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很小一点缝隙,“一点点……”
说着,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按平被她?掏出来的那个坑。
两?岁多的小孩子了,吃点无添加的枣泥莲蓉馅儿什么的倒也不要紧,怕只怕这会儿吃了,等下饭点胀肚子。
秦放鹤一挑眉毛,这小东西就熟练但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给?董娘姐姐!”
董娘很喜欢这个小妹妹,隔三差五就来找她?玩,因?为这个,阿芙也跟董芸日益熟悉,时常约了出门玩耍。
阿芙没有阻止,“那你想包什么馅儿呢?”
阿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亮闪闪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些,这些都是阿嫖喜欢的!
阿芙:“……”
秦放鹤:“……”
点儿大的荷包里,怎么能?塞得下这么多东西啊?
而且这都是什么呀,竟然还有一块半化的牛乳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