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顶着全家的目光，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吧嗒。
    苏正国的旱烟斗又掉在了桌面上。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耳聋，听错了。
    于是，老爷子的声量不由得提高了点，“啥？你说啥？”
    苏清风也忍不住提高嗓门，“我说！我要去村里小学读书！上一年级！”
    说完，他又看了看招娣三姐妹，开口道，“三姐、五妹、六妹也趁着这机会，一起去读书吧。”
    听到读书，招娣三姐妹的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哪怕是年纪最小的盼娣，如今才五岁，对于读书这个概念，也有了自己似懂非懂的理解。
    在她的理解中，村里好多女娃是没有机会上学的。
    在她们的谈话中，曾经的邓小雅，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哪怕……她还有个傻子未婚夫。
    至少她看过的风景，是村里女娃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了。
    在盼娣的脑袋瓜里，唯一能和邓小雅的待遇相提并论的，也就村支书家的虎妞。
    虎妞年纪小，但在七岁的时候，就早早上小学了。
    在一群灰扑扑，流着鼻涕的小孩中，她的衣服永远是鲜亮干净，背后的花布头书包，也显得极为精神。
    盼娣嗷了一下，黑葡萄的大眼睛中，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泽。
    她从板凳上蹦下，像是乳燕归巢一样，投入到苏清风的怀抱中。
    这段时间来，她吃的比以前要好，连带着脸上都多了一丝肉感。
    盼娣抱着苏清风的胳膊，兴奋中，又有些胆怯，只听得他试探着开口：
    “哥，我和姐姐们真能去上学吗？娘会同意吗？”
    苏清风将目光放在冯素芬身上，拍了拍盼娣的脑袋，以作安抚。
    他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随口道，“就邓小雅那副德行，读完高中后，也能和何前进结婚。就凭咱们家仨姑娘，要是再多读点书，那恐怕省城的小伙子都随便她们挑。”
    末了，他又笑了笑，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到时候二伯、二伯娘还种啥地，直接让弟妹或者姐夫安排个工作，到城里享福去了。”
    这一个大饼，别说是二伯娘了，就连二伯苏二强都不免有些心动。
    冯素芬心动之余，不免有些犹豫。
    读书是好啊。
    她这当娘的只是偏心眼，又不是后娘。
    要是有条件读书，她能不让几个闺女读书吗？
    可就怕像当初供着邓小雅一样，害得全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要知道，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金蛋蛋呢。
    苏清风见她摸着自己肚子，就知道这二伯娘在打着啥主意了。
    老爷子看不过去，用旱烟斗敲了敲桌面，沉吟了一会，才悠悠站起身，走到房间内。
    等到他再走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打开一看，虽然是些零零碎碎的毛票，但是加起来也是很可观的一笔数字。
    苏二强看着这叠毛票，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都微微急促了几分。
    倒是苏四卫，嘴里嚼着不知道哪弄来的黄豆，漫不经心道：“爹，你那点钱还是放着当作养老钱吧，读个书而已，还值得把自己的棺材本都贴进去？”
    说着，他打开上衣口袋，取出五块钱，啪得放在桌上，“这钱是清风孝敬我的。只是我想来想去，前些年呢，因为清风的事情，大哥二哥也没少出力，只是没想到这桩婚事，最后会闹成这样。”
    在苏四卫讲这话的时候，苏清风侧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自己啥时候给他五块钱了？
    估计又是往哪里倒腾来的。
    只见苏四卫将这些钱一一展开，放到桌面上。
    “先不管之后咋样，小学总得读着呗，至少不做个睁眼瞎。这五块钱算是补偿家里的一部分，等向红的娃长大后，我也同样出钱，至少把小学读完。”
    冯素芬看着那些钱票，心中最后的犹疑也没有了。
    她搓了搓手，讪讪一笑，“四弟是个敞亮人，办事也痛快。招娣啊，你们几个可要记得你们四叔这份情。”
    “你们看看村里头哪户人家，能一口气供三个闺女读书的？托你们四叔的福，将来嫁出去的时候，可别忘记回来帮扶下娘家，还有你们的弟弟。”
    苏跃华看了苏清风一眼，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点。
    不用吵，不用闹，就把冯素芬给劝服了。
    要是他自己来办这事，只怕家里又要闹开了。
    冯素芬前几句听着还像人话，结果最后一句听完，还是让人不得不感叹，不愧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苏清风知道，对付冯素芬这种人，你平时磨破嘴皮子，都是没啥用的。
    索性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成的，苏清风权当做听不到。
    苏四卫更是懒得搭理，直接换了个话题，“清风，你要去学校的话，也不一定非得上小学，你白天还得工作呢。”
    “村里现在也快猫冬了，不少人闲下来，都没事干。大队长提议弄了个扫盲班，你听那个就成。”
    苏清风一寻思，还确实是这回事。
    索性站起身，拉着盼娣，带着三姐妹往外溜达，准备也捎上她们，提前感受一下向学的氛围。
    临走前，苏四卫还往苏清风兜子里塞了一把野酸枣。
    见苏清风面露疑惑的看过来，他扬了扬眉，笑眯眯道，“枣子，甜着呢，好吃。”
    苏清风觉得这玩意跟红枣挺像，再加上亲爹总不会坑自己，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结果愣是被酸的面目扭曲，五官都皱成一团。
    苏四卫看到这一幕，当场就嘎嘎笑出声，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第60章 学霸
    苏四卫还没嘎嘎笑完，旁边的白静就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
    多大的人了，还在逗儿子，跟小孩似的！
    苏清风看着这一幕，笑了笑，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带上厨房里的虾酱，放到小挎包里。
    随后，他才慢悠悠地带着几个姐姐妹妹离开。
    走路的时候，他顺势又啃了一口酸枣。
    还别说这酸味熟悉了以后，味道还真不错，细细品下，还是有一股甜味的。
    村里的小学刚建起来的，没有奢华到用青砖大瓦房，而是简陋的土胚房。
    站在外面看屋内的情形，有时候甚至会怀疑，墙壁要是一颤，会不会有灰尘扑簌簌地落下。
    苏家村的条件还算可以，屋里装了盏电灯，只是这年头电费可是一大笔支出，一个教室内，愣是没有一个人开灯。
    村里的一些大娘和大老爷们，对于这个所谓的扫盲班兴致缺缺。
    笑话！
    他们都多大的年纪了，居然还得认字识字？
    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纳几个鞋垫，多编几个筐子。
    倒是人群中混杂的几个小孩，因为家里下了读书的命令，一些皮孩子，就算屁股都快扭成麻花了，也只能乖乖听课。
    苏清风和二房三姐妹，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他往教室前面，定睛一看，却发现正是巧了。
    今儿上扫盲班的，不是别人，正是有一面之缘的苗音音。
    他冲苗音音点了点头，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识字班教的东西很简单，苏清风也只是来走个过场，为日后不当文盲，找个合理的说法。
    盼娣和招娣，不知道是人小，脑袋瓜子新，所以特别好用的原因，在学习认字上，她们爆发出惊人的热情和毅力。
    手中没有书本和笔，她们就用手指蘸点水，在破破烂烂，缺了一角的桌子上，认真地用水渍，勾勒出一个方块字的形状。
    招娣学得有些费劲，看着妹妹们学习的进度，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欣慰。
    她的年纪大了，妹妹们却还有机会读小学、初中甚至高中。
    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但她心里也清楚，做人哪能样样完美？
    就连别人看来，已经算是出人头地的四弟，早年的时候，不也是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和议论吗。
    另一边。
    苏清风一边监督三姐妹，一边掏出一颗水果糖，摘掉包装，放入口中。
    旁边一个黝黑的小男孩，捕捉到这一幕，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
    那花花绿绿的包装，他只在供销社里见过。
    光样子就这么好看，简直不知道吃进嘴里到底有多甜！
    许是这道目光太热烈，就连苏清风都无法忽视。
    他摇了摇手中的包装纸，轻声道，“想吃？”
    小男孩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这是啥意思？
    只见小男孩凑过来，悄悄出声：“我不白吃你的糖，你给我一颗，我待会带你去我们的秘密基地。”
    苏清风顿时来兴趣了。
    这帮小子真行啊，还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