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纪看起来更加惨烈,睡衣右袖被撕开一道裂口,在布料的缝隙中隐约窥见手臂间青色淤青。脖颈、脸颊浮现大片石榴红的凌乱指印,细白一截手腕上一圈可怖的掐痕。
你们这是干了什么啊?
“不小心摔了一跤。”宫纪随口给了一个解释,伸手指着安室透:“你们认识他吗?”
“安室先生在波洛咖啡厅工作,他家的特制意大利面很受欢迎。”另一位胖胖的警官接了话。
他看上去对安室透十分友好。宫纪隐约记得这位警官和高木走得很近。
安室透友善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千叶警官。”
“他现在可不是什么咖啡厅服务生。”宫纪从那位魂飞天外的同事手里抽出纸笔,恶狠狠地摁下录音笔,对安室透抬了抬下巴:
“现在也不是打招呼的时候。来吧嫌疑人,说一说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千叶和那位年轻的警官同时缩了缩脖子。
被打为“嫌疑人”的安室透抬手比了个投降的动作,好脾气地笑了笑:“今天下午两点左右,我接到受害者光村凌先生的委托,他想雇佣我保护他。”
他将手机递给宫纪,让她检查自己和受害者的短讯来往与转账记录。
‘今天下午两点左右,警视厅面向公众发布了认领尸体的告示’宫纪标注了一个时间节点。
她看向安室透的手机屏幕。
14:40,第一条短讯——“安室透?我已经把钱打过去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过来,有人要杀我!”
“奇怪的是,他并不告诉我意图谋害自己的人是谁,也没有向我说明自己的地址,而是要求我在今晚十点,来到这片筒楼前,站在一个让他能够看到我的地方。”
14:42,第二条短讯——“拿钱办事,不要问那么多,今天晚上十点到平河町,站在一个能让我看见的地方。”
宫纪捏着笔在手指间转了一圈。
发信人急躁、恐惧,两条短讯前言不搭后语,发送第二条短讯的时候甚至都没选好藏身地点。
他为什么知道凶手会在晚上十点之后来找他?
“请让搜查支持中心的同事传输一份死者光村凌的人口信息文件。”宫纪目光扫过安室透,顿了一下,拜托千叶警官:“还有这位的信息也上传一份。”
出于警察守则的要求,她还不是很走心地对这种当面怀疑的行为道了歉:“不好意思,是案件需要,看完会立刻销毁。”
不待安室透反应,她又迅速低头专注于记录本:“请您继续。”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光村凌要求我到平河町三丁目,面向力道山雕塑,站在三点钟位置。”
16:20,第三条短讯——“我得先确认过你的身份,才能告诉你我的具体位置,站在面向力道山雕塑的三点钟方向”
宫纪简单翻阅过通讯记录,扫了一眼搜查出的证物:“没有受害人的手机吗?”
千叶摇头:“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电子设备。”
“所以暂时没有办法证明通讯的真假”,宫纪录入了通讯记录,看向安室透:“然后呢?”
“如你所见,宫纪警官,我们在下午四点之后就无通讯来往。十点我如约到达这里,连续向我的雇主发了好几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
“然后你自作主张地找到雇主的所在地,发现他已经死了?”宫纪冷声反问。
“我很抱歉,”安室透低着下垂眼,笑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他视线逡巡过宫纪的脖颈、手腕,说出来的话也让宫纪火大:“给宫纪警官添麻烦了。”
感觉像面对宫侑一样,有点欠打。
宫纪冷淡地掠过他,去看光村凌的尸体。尸体完整,衣衫整齐,并无任何施虐痕迹;颈部有勒痕,脚朝窗户平直地仰躺在地上;喉骨被切开,是一刀毙命的平直创口;凶手是站在受害者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一刀划开了他的颈部动脉。
地板上用鲜血画了一个符号。一个巨大的“x”,以此为中心,三点钟、十二点钟、九点钟方向分别是希腊字母a、p、w,p字竖画添一横杠——是基督符号,代表贯穿于万物始终的万能权威。血字线条扭曲,宛如一条颤抖的蛇。
宫纪沿着四周墙壁走动,这里阴暗潮湿,灰尘遍地,暗灰墙角滋生黑色霉斑,细小微粒在呼吸中震荡;水管陈旧,褐黄管壁上暗红水痕狰狞爬行;窗户小小一个,布满铁锈的窗框上踩着几个脚印,是受害者鞋底花纹。
宫纪绕过墙壁,手掌轻轻贴了一下墙上的灰迹——光村凌曾在这里倚靠过,或许是双手抱头的绝望姿势;她又来到窗边,五楼,楼下是一片蓊郁流动的树影。
这是被精挑细选的窗户——不会有人爬上来,跳窗能在树上承托卸力。
光村凌知道有人会在十点以后杀死自己,他万分惶恐,小心翼翼,在一整片空置的六十年代危楼里谨慎地选好藏身地点,雇佣了一位能保护他的人,警惕到连具体位置都不敢提前泄露,可他还是死了。
不到十二个小时。
五十年代的英雄力道山,六十年代的废弃公寓,在这个阴沉沉的方格里,血液被拼成暗红色的基督符号。
她默然地踏过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独身沉浸在缓缓降临的寂静中,只听到自己唇齿间的气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