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梨惊讶于绘叶居然没有上妆,她交握回手臂,“矢川君说,他不喜欢喝茶,也不能喝酒。”
矢川明当然不敢喝酒,他不仅沾酒就醉而且酒品奇差。
“我需要酒水,有威士忌吗?”
绘梨再看一眼绘叶素净的面容,忙忙站起身,“库房里还有威士忌的,我去取过来。”
已经没办法去看后山的反季八重樱了,两个女孩子格外努力又格外稚拙地,想要撑起梢风屋的门面。
绘叶支开了一点窗户,让风游荡进来,悬于二楼廊檐下的风铃声便轻轻巧巧地响在耳边。
隔着障子门,绘梨迈着细碎的步子跑过廊道。她额头浮现一点汗珠,怀里抱着一瓶年份很足的山崎威士忌。
矢川明为绘梨让了让位置,绘梨理着和服裾摆坐下,斟好酒水,看着宫纪和绘叶玩游戏。
宫纪显然没有矢川明那么多的顾虑,她控制着节奏,让自己和绘叶有来有回地玩了好几轮。
小姑娘的嗓音非常好听,她唱着俳句,唱着广为流传的小调,手腕簌簌地动着,脸颊都浮起红晕来。
宫纪输掉一轮,喝下了一杯酒。
绘梨一边看着她们玩游戏,一边将绘叶的酒杯斟满。酒水到达杯线后,她又拢着袖子端起酒瓶,一点一点往液态面上倒酒,直到酒杯浮起一个莹润的凸面,芬芳的麦芽香气在这个小小凸面里晃晃荡荡。
矢川明专注地看着绘梨的小游戏,夸奖她:“你的手指控制力好强。”
绘梨满意地放下威士忌酒瓶,绘叶和宫纪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是绘梨最近的小爱好。”绘叶说:“今紫是会同客人一起喝酒的,她来我们梢风屋,我们就需要练习斟酒啦。”
绘梨忙忙接上话:“我们没有偷懒,可是练习斟酒实在是太无聊了,我们只好玩一些小游戏。”
“今紫?”宫纪问,“梢风屋有另一位叫做今紫的艺伎吗?”
绘梨和绘叶对视一眼,眉头垂了下去。
据两位姑娘说,今紫不是一开始就在梢风屋的。她原来住在三原屋,三原老板年纪大了,无力再管理置屋的事务,四个月前又回了九州岛乡下养病,于是三原屋里的人就散了大半。绘椿夫人见今紫年龄没到,又还想做艺伎,就叫她搬来梢风屋工作。
她们和今紫也就相处了两个月而已。
“但今紫已经不在这里啦。”绘梨低着头,凝视着膝盖上交迭的双手,“绘椿夫人和今枝总是避讳今紫的事情,她们总说今紫去了其他地方。”
绘叶的手指无意识地拨着桌上小碗的边缘,“但是街上都传遍了,今紫是、是为情自杀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宫纪轻声说话,将姑娘们的神思唤回来:“好了,不说这些,你们到了能喝酒的年纪吗?”
绘梨立刻抬起头来:“我几个月前就能喝酒啦,但是绘椿夫人一直不许。”
绘叶侧着颈,突然想到了绘梨刚刚成年时候的事情,“她半夜去库房偷酒喝,被绘椿夫人抓到了,还挨了藤条。”
她们再度开口,话题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接了下去。绘梨娇嗔地抱怨:“今枝就站在门边,她也不劝一劝绘椿夫人。你也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明明上次我还替你完成了茶艺功课。”
“这也不能怪我。”绘叶端坐着,神思却陷入了美丽的回忆中,“那天晚上的今枝实在是太漂亮啦,她站在朱红色的门棂和雪一样的月光中,像……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供奉在佛龛里的玉观音。”
“哎。”
她们一同叹气:“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今枝那样的艺伎呢?”
风铃声悠悠荡荡地,不绝于耳。此时已至黄昏,一缕薄红的夕阳恰好劈开格子窗,刺入这座厢房,在榻榻米上形成一道幽冥的血河倒影。
宫纪和矢川明对视一眼——有人回来了。
楼下响起踢踢踏踏的上楼声,一道声音顺着楼梯攀援上来——
“哪有艺伎像你们这样?!笑声在屋外都能听到!”
夕阳从窗棂里透进来,将纸门上一个摇晃的影子拉得宽长。绘椿夫人一手拉开障子门,睨着眼朝客人扫了一眼,转头朝两个姑娘命令:“两个都出去,你们像什么样子!”
绘梨和绘叶被吓一跳,大气都不敢出。她们掩着袖子偷偷朝两位客人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便提着衣裾跑出了屋。
绘椿夫人穿着唐栈条纹的黑色和服,一抹雪白的衬领拢着细纹遍生的青白脖颈。她已经年过四十,颧骨高而眉尾下垂,挑眼看人时总显出一重哀怨薄利之相。
她有天生的粗重卷发,沉沉地压在额间,镇住了她面容的锐利刻薄,涂得丹红的嘴唇落在健康的金棕色皮肤上面,彰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旺盛生命感。
此刻她顾不得什么礼仪,动作粗鲁地拉上障子门,坐在宫纪面前,利声问:“警察?来梢风屋前有预约吗?”
好凶啊。
矢川明脑袋里浮现了可怕的既视感,他想到了自己威严的老母亲,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宫纪背后藏了藏。
“冒昧打扰。”
宫纪正襟危坐,语调仍是如出一辙地温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进行一些调查工作。”
警察工作不需要预约。
绘椿夫人像一只快要被激怒的母兽,语气异常刻薄,“调查工作需要未成年人陪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