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安全,小心感染。”兰萨德最后说。
他浑浑噩噩地穿越黑暗的甬道,回到第一实验室,试图在忙碌繁琐的工作中忘掉自己最初的任务。
直到将近深夜十二点,松枝雅也被人催促,这个懦弱的年轻人才红着眼睛来到305室,拿到了兰萨德口中的药剂。
如果让他们安乐死,他们是不是会好受些?
可是,他要亲手杀人吗?
松枝雅也走进那间让自己做噩梦的房间,茫然地路过那些在几个小时前还茍延残喘的人。
全部都是尸体。那些人的静脉处有针孔——他们已经被其他人注射了安乐死的药剂。
第一实验室抬出去的尸体非常多,但是一具尸体被抬进来,还是他入职以来第一回。
那些人叫他“1号”,松枝雅也格外留意过他的信息。
向兰萨德传达需要签名的文件时,他的眼泪浇淋过“1号”的名字。
此时此刻,蓝色灯海如虎鲸般游曳过玻璃内外的两个人。松枝雅也正在目睹宫纪精神世界的缓慢坍塌。
那是自她苏醒过来后,用十几天时间建立起的人格。这个人格半新不旧,岌岌可危,勉强应付着外界。
“1号的名字,叫兼行真。”松枝雅也说。
宫纪左手指节屈起,隔着玻璃轻轻扶在松枝雅也的肩膀上方。她低着头,安静地注视着右手上的伤痕。
一座雪山在无声地崩毁,天真和残忍如冰晶般四散。松枝雅也终于看到了藏在积雪下的、属于宫纪的晦暗部分。
“我今晚不再期冀做梦了。”她说。
苏醒后,她终于勉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只有一部分特质挣扎着从骨肉神魂里活了过来。
焚化炉。
无数人的鲜血浇淌下来,凝固成一个流动的暗褐色的牢笼。宫纪坐在尸骨残肢上,抬着头向上仰望。
蓝紫灯海铺天盖地,她只有在梦中才能看到疏疏天光。
不多时,她回过神来,看向安静待在外面的松枝雅也。
“可以和你做个交易吗?”宫纪温和地问。
她不再是一副咄咄逼人强人所难的样子,松枝雅也多少有点不习惯。
他不自在地攥了攥手指,眼神看向别处,“是什么交易?”
“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一下当年gaea项目组遭逢了什么事故?”宫纪见松枝雅也一副为难的样子,立马原形毕露,威胁道:“你不想答应吗?”
“我答应!”松枝雅也一个激灵,微微后退半步。
“这份交易的报酬,你随时可以向我索要。”宫纪弯了弯眼睛,笑了起来,“对了,谢谢你为我送来定食和咖啡。”
松枝雅也即将怀揣着这一份交易离开时,被宫纪叫停了脚步。
“松枝。”宫纪喊。她站了起来,容色便隐没在人造灯光里。
“你说,下一个死亡的会是谁呢?”
松枝雅也睁着那双悲伤的眼睛,回望过去。
“我不知道。”
在这之后,松枝雅也从宫纪视野里消失了一段时间。据乔安娜说,松枝被赫雷斯指派了新的任务,需要暂时离开第一实验室。
乔安娜三十岁左右,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她说话温温柔柔,注视着宫纪时,连眼角的皱纹沟壑都柔化下来。
乔安娜是松枝雅也真正认可的导师。她在松枝雅也刚刚踏入第一研究所时,手把手带领十七岁的天才少年走过最艰难的时刻。
乔安娜说,松枝雅也拜托她多照顾宫纪。
宫纪可以毫无顾忌地欺负一个小孩,但是面对浑身上下沐浴着母爱圣光的乔安娜,她多少感觉到难以应付。
乔安娜每天都会来到这面玻璃前,同宫纪聊天。她从不叫宫纪“0号”,近来接触更多后,便常常以“小纪”称呼她。
“小纪以前是警察吗?”将餐食递过去后,乔安娜笑盈盈地问她。
宫纪隔着玻璃用手捂住乔安娜的嘴巴,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监控,“这是可以说的吗?”
乔安娜失笑:“没关系,不用怕。”
第一实验室内所有人,包括兰萨德和赫雷斯,都刻意避讳着宫纪的警察身份。乔安娜是第一个毫不掩饰地谈起这个话题的人,宫纪生怕为她招来莫名其妙的灾祸。
至于松枝雅也,单纯是因为胆小,很少说起宫纪的前一份职业。
“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吧。”宫纪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好奇问:“为什么会说起这个话题?”
“我很好奇小纪在阳光下生活的日子。”乔安娜的蓝眼睛温柔如星海,宫纪却觉得她的瞳孔深处藏着一颗悲伤的月亮。
“来到这里,看不到太阳,会不会觉得难过?”
宫纪想了想,摇了摇头。
宫纪曾经的职业是警察,她身上天然镌刻着某种使命,身陷在血海白骨里,反倒是一种宿命。
就算不幸在此地身亡也是死得其所,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乔安娜柔软鲜亮的笑容一闪即逝。她注视着墙内的宫纪,伸出手,想要触摸宫纪的头发。
在这个午后,松枝雅也风尘仆仆地回到第一实验室,还没来得及和乔安娜见面,便第一时间被赫雷斯第叫去了办公室。
众所周知,总是被外派的研究人员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松枝雅也看上去有些颓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