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刹那, 宋冥听见脑子里一根弦崩断的声音。
很轻的一声。
在她几乎麻木的大脑里,分外微弱,以至于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被距离缩略成一个个小点的人,慢慢从周围围拢过来,包围住温羽媛的尸体。紧接着,警员接二连三地从医院里涌出, 疏散围观群众,拉上警戒线, 为这具高坠惨死的尸首盖上白布,将其从现场带离……
最后,温羽媛坠楼的地方,只剩下一滩孤独的血迹。
记录了她的凋零。
温羽媛生前经历孤独,害怕孤独,连为自己选择的死亡地点,都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
然而她死后留下的,仍不过是孤零零的一抹痕迹。
人死了,可时光还在消逝。晚照褪了色,最后一抹余晖隐遁进天际线后。当宋冥意识到,她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时,降临的冷蓝暮色,已经彻头彻尾地接管了大地。而她手部露出的皮肤,早已冻得泛红。
此时的时间,距离宋冥伸手,已经过去四十几分钟。
但宋冥没有感觉到冷。
不,不止是感觉不到寒冷那么简单……
宋冥再抬起头时,忽然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在理智的提醒下,她随即意识到,变的不是实际上的世界,而是她所感知到的世界。
万物看似一样,而又已然不同。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尽数变得衰弱而迟钝,仿佛被一道透明而坚硬的屏障隔开。
那屏障像玻璃,像坚冰打造的囚牢。
看不见,摸不着。
而这阻碍,又分明让宋冥觉得,这个世界离她无比遥远,遥远得全不真切。就像从亲历者视角,变成了旁观者。
这种感觉,她是很熟悉的。宋冥的大脑迟缓地想。
她的人格解体复发了。
“宋冥,宋小姐……”身后好像有人在叫她。宋冥慢慢转过头,才终于反应过来,齐昭海已经叫了她的名字第二遍。
齐昭海的语气有些急。宋冥想要抬起头与他对视,以便看清他的表情。
可她努力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昂起了几寸的头,却仿佛受到了千钧重压,一次一次,把她纤细的脖子,按得重新低垂下去。宋冥只能看见地面,看清齐昭海脚上的男鞋。
几次挣扎无果后,宋冥终于认命。
“抱歉,”宋冥苦笑了一下,然而她竭尽全力扯动的嘴角,其实并未扬起多少角度,“我可能……这段时间只能用这个姿势,跟你说话了。”
她的语速比以往慢了很多,发音也更含混不清。发出每一个音节时,都显得疲倦。
仿佛开口说话,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
开口前,需先冲破层层障碍。
痛苦挣扎一番。
齐昭海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宋冥。他困惑,他愕然,他忍不住追到宋冥的身后,不解地不再追问:“为什么?”
可任凭齐昭海一问再问,宋冥却不曾停下脚步。
并于最后,消失在医院走廊的转角。
齐昭海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宋冥不是故意不理他,而是没有听见。
宋冥的听力,从未这么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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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昭海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电脑前,开始查人格解体这种病。
网络上有相关的心理学知识,也有其他人格解体的患者,在分享自身的经历。这些文字仿佛凭空生出一股巨力,齐昭海看得越多,越能感到那股力量正抓着他心脏的两端,朝反方向狠狠扭拧。
齐昭海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点开手机上宋冥曾经发给他的诊断书,在剧痛中感到了窒息。
人格解体是由于长期压抑情感,导致的躯体化现象。
一种感知觉综合障碍。
本身敏感的人,被外界的伤害和压迫,过度触发身体本身的防御系统,带来了这种复杂的痛苦。其中包括的情感解体,就是丧失对爱的体验。
齐昭海恍然间明白,宋冥拒绝他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宋冥没有说谎,她心里是真的这么想。她是真的希望,齐昭海能够别被这样的她拖累,可以找到新的幸福。
至于宋冥自己——
一块无感情的坚冰,哪里敢奢求他人的拥抱?宋冥从未奢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幸福。
她从头到尾,都不曾为她自己想过。
齐昭海的心在心跳中一次次挛缩,他为曾经的不理解,感到羞愧难当。
“学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齐昭海低声喃喃。
他紧紧凝眸于那张诊断书,感觉那上面的字眼好似一把利刃,刺穿了胸膛。
这一夜,齐昭海辗转反侧,整夜未眠。当他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早早赶到市局想要寻找宋冥时,却没有等到她前来的身影。
岳局告诉他,宋冥昨日便已经请假。
岳焱局长背着双手,深深长叹:“归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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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宋冥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就连宋冥自己,也不清楚。
警局照常运转着,似乎无人觉察到,办公室里少了一个人。只有齐昭海,在闲暇的时候,偶尔会对着心理顾问空荡荡的位置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