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看到苏卿梦在无音的眉眼间轻轻落下一吻,正如他曾经在幻境中看到的,他心底的酸与苦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他问苏卿梦:“那百年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已然分不清真与幻。
苏卿梦说自然是假的,还说她为报复而来,用最后的魔气幻化成长刀刺在他的腹部。
她伸出手,手指点在他鼻梁的那颗红痣上。
她曾经说过:“鼻梁有痣,一生不顺。”
她更曾说过:“不过你是我的弟子,区区一颗鼻梁痣算什么,只要我还在,必叫你这一生顺风顺水。”
司染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她在他的指尖下,化作了星星点点,精魄散去,这个世间再无一个苏卿梦。
“师尊……”司染干涩地唤出这两个字。
在幻境里,所有的徒弟都叫苏卿梦为“师父”,唯有他喊她“师尊”,是因为她于他心间是与众不同的,而他也希望他是她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司染跪在那里跪了许久,一直等到无音走到他面前,他才仰起头。
无音手里还拿着那支短笛,看向司染的眼神无喜无悲,这一场别离在预料之中,而他终究是没能护住他的小花妖。
只是小花妖费尽心思净化的土地终于又开始繁衍生机,他不愿意去破坏。
无音没有散开佛珠,只是说:“司染,我不在这里杀你,你走吧。”
司染想要拔剑,可是却没能拔出来,他的腹部明明没有任何伤口,却在隐隐作痛,耳边是苏卿梦不许他再用剑的那句话。
无音是看着司染离去的。
他在林子里站了许久,那朵开在他身旁的红色曼陀罗花微微颤抖,似是想要亲近他。
无音垂眸,洒落些许佛光,那朵红色曼陀罗花灵智顿开,发出稚嫩的声音,欢快地叫着他“和尚、和尚”,有些像初见时的苏卿梦。
他双手合十,转身离去,红色曼陀罗花问他:“和尚,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不会再来。”无音回答。
他拿出袖中的地图,上面画了不少花瓣与圈,画着花瓣的是苏卿梦去过的,画着圈的是苏卿梦想去而未去的,既然她想去,他总是要替她去的。
修真界的每一处无音都曾去过,在过去的五百年,他曾经为了寻他心中的纯善走过这些地方,但并未好好看过这些地方的景与物,而今故地重游,他想这样的景、这样的物,小花妖应当是喜欢的。
至于对他而言,善与恶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就像生与死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走过苏卿梦所有画圈的地方,会为她拾一朵花瓣,买一盒糕点,还有一坛酒。
无音花了五百年,走完苏卿梦所有画圈的地方,重新回到梵音寺。
在归来的路上,他曾经遇到一个曼陀罗花妖,一身红衣、眉目张扬,被修士所追杀。
他救了她,花妖笑着对他说:“和尚,我曾见过你。”
周遭幻化,是他初见苏卿梦时,苏卿梦所幻化出来的那片树林。
无音双手合十,佛眼破开一切幻象,未曾眷念,直接离去,纵万般姹紫嫣红,皆不是他的小花妖。
能将他留在幻境中的,唯有一个苏卿梦。
无言见到无音时,没有问苏卿梦去了哪里,只是给了他两包灵石。
无音没有收,笑着说:“不需要了。”
他回来,不过是看一眼,苏卿梦最喜欢的那棵桃花树。
梵音寺的桃花始终开得茂盛,时光未曾在此处留下痕迹,就像千年过去,梵音寺众人未曾精进,未曾老去,始终留在千年前。
无量拎着酒坛过来,问无音,苏卿梦怎么没有同他一起来。
无音站在树下,盯着那一树桃花看了许久,对无量说:“倒碗酒给我吧。”
无量惊得瞪大了眼睛,怀疑无音是被人夺舍了,只是修真大陆上无人的修为能高过无音,他不可能被夺舍。
无音端起那一碗酒,一口饮尽,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苏卿梦的那一句:“佛子可要与我共饮一杯?”
“苏卿梦,还是少喝些酒。”酒并不好喝,尤其是独自一人饮酒。
无音下山时,便被所谓的正道人士团团围住,其中还有魔尊司染,这五百年,最后的佛修已入魔的消息愈演愈烈,人人都想杀了无音,但人人又都怕他。
于是,他们不惜与司染合作,最好是司染与无音斗得两败俱伤。
这一幕,无音曾经在雷劫之中看到过,虽然此刻他并没有化身怒目金刚,甚至他的佛光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纯净。
可这些人依旧要杀他。
无音并不在意,他朝着司染双手合十,“我曾向她许过诺,要杀你。”
司染知道他口中“她”是谁,明明五百年过去了,他的腹部依旧在隐隐作痛。
他闭上眼,便能见到桃花树上的红衣女子,从树上飞下却将吻轻轻落在了和尚的眉间。
不单单无音想杀他,他亦想杀无音。
司染抽出怀中洞箫,这五百年他未曾用过剑,将本命法器改成了洞箫。
他的修为并不如无音,但是有修士帮忙,有天道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