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院子内外有三十名护卫,不用担心此间安全。”
李然闻言,不由往屋外撇了一眼。果见门外两侧各守着一排侍卫。身材魁梧,手中的青铜剑鞘隐隐泛着金光。
财大气粗如祭氏,光是这三十名精锐护卫便足以媲美曲阜内三桓之中的任何一方势力,就更别提这别院内的仆人,还经营着曲阜内的各种买卖。
祭乐带李然来这里,自是想保住李然的性命。另外,她也想看看李然到底要如何将叔孙豹救出来,以及替太子野找回公道。
公子稠仍旧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见得祭乐到来,当即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一把拉住祭乐傻笑道:
“祭家姐姐……你来啦……”
若是放在以往,李然与祭乐或许只会在心中叹息一声,以示对这位公子的无奈。
可今日,李然再看到如此疯癫不知事的公子稠,却是一把将其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无论他如何挣扎,李然也不曾松手。
“你要干嘛……放开本公子!本公子要去找姐姐玩!……”
公子稠手腕吃痛,看着眼前表情严肃不已的李然,脸上写满了害怕,明亮五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
“公子!今日之言,在下只说一次!”
李然看着他的眼睛,用近乎嘶吼的声音道。
而后公子稠便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弱小无助的表情仍旧在脸上徘徊不定。
李然却是全然不顾,只继续言道:
“你的兄长已经死了!他们如今的目标便是你!他们要扶你上位,让你充当他们的傀儡。日后如果你再继续装疯卖傻下去,总有被戳穿的一天。届时终究也还是逃不过被他们暗害的结果!你兄长的死便是前车之鉴!”
“在下知道,其实公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要想活着,只有装疯卖傻!所以这些年公子你不敢表现出正常人的迹象,更不敢表现出你对鲁国现状的痛心疾首,以及对季氏,孟氏的深恶痛绝!”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生在鲁国公室,有些事便是你注定无法逃脱的使命。”
“在下与你兄长既是相交,在下答应过他,一定会帮他夺回属于鲁国公室的权力,帮他重振鲁国,一定会帮他扫清鲁国的污垢!虽然他现在死了,可是我也不会放弃!”
李然的话音落下,别院之中一下子死静。
公子稠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李然,良久。
两人的沉默像是极具默契的配合,李然的沉默乃是给公子稠思考的时间,而公子稠的沉默则像是在思考李然这话里的种种。
但公子稠疑惑的目光里却还是透出了一丝恐惧。
“你……你是怎么看出来本公子是在装傻?”
半晌后,公子稠忽的叹了一口气,接着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是的,公子稠的疯傻乃是装出来的。
他的恐惧,正是因为李然看穿了他的这种伪装。因为李然能看穿,也就意味着将来季氏终有一天也会看穿。
他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破绽,让李然发现了端倪。但他可以断定,李然既然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便不会再任由自己继续伪装下去。
因为刚才李然的话可以说是十分的强硬。
态度强硬的人,总会一条路走到黑。
而这样的人,也是危险的。
他想到自己的君父,死在楚宫内的君父,带着遗恨死在楚宫内的君父。
他想到自己的兄长,刚刚惨死在了鲁宫。
任何一个胆敢与季氏与孟氏做对的人,任何一个胆敢反抗他们的人,即便是国君,最终也难逃一死。
他们与李然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执着。
他知道,这样的执着已经害死了他的君父与兄长,他不想再被这样的执着给害死。
可执着的李然却偏偏找上了他,并且拆穿了他赖以生存的面具。
第十八章 真假太子野
公子稠原先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毕竟惜命,贪生怕死这种事也并没有什么错。
而装疯卖傻就是他的手段,使得自己不那么像回事。扮演一个对任何人都无法构成威胁的鲁国公子。
在这之前,他对这个角色的拿捏可谓是信手拈来,相当到位。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如此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辈子。
所以他也不曾强求任何东西,即便是鲁国国君的位置,他也未曾多看一眼。
可时到如今,当他兄长也死在他面前的时候,当李然拆穿了他的伪装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已是无所遁形了。
李然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以反问的形式,回答了李然。
“如今却还有何意义可言?”
李然阴沉着脸,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看着他。
“呵……而我现如今又待如何?”
公子稠一脸的百无聊赖的表情,语气也很萧索。他的脸上写满了悲哀,对于现实的悲哀,对于自己无力的悲哀。
这却反而让李然略微有些欣慰,他既然能以李然的想法为基点,那就说明此人对目前处境也是有着一定认知的,心中也是有些想法的。
李然松了一口气,担心的事总算没有继续发生。
“当国君。”
太子野已死,按照礼制,该当公子稠顺利即位,这原本就是他的责任。
公子稠听罢,将头微微扬起,却见其眼角处早已是布满了泪印。
“你难道是想让我去送死吗?!你可知道,本公子就是为了成全兄长,才一直装疯卖傻至今!然而即便如此,兄长却依然未能得以幸免。兄长尚且如此,我却又能奈何?!”
李然闻言又是一惊,原来这公子稠竟有这般的远虑。他知道,他的懦弱会让他成为兄长的替代品,而且还是最为优质的替代品。
他为了不让这一幕发生,这才装疯卖傻到了今天。这就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同时也是他用来保护兄长的手段!
只见公子稠脸上又浮现出一缕异色,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然道:
“君父,兄长如今皆已死在了那个位置上!季氏让我这去当这个傀儡也就罢了,为何你也要让我去?这岂不是叫我白白送死?”
“他们是不会停下的,只要有人胆敢阻止他们,他们就一定会杀人灭口,无论是谁。本公子惜命,不去就是不去,打死也不会去!”
话音落下,公子稠忽的站了起来,在原地来回踏步,嘴中不断呜咽着,而满脸的都是急躁。
“如今既已被你识破,那他们肯定也发现了,他们肯定会加害于我!”
“你叫本公子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随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脸上的急躁与焦虑也越发的剧烈起来,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之中,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脸庞顿时毫无血色。
季氏已经杀了太子野,稍有不慎,下一个就铁定是轮到他了。
“你在胡说什么!”
李然勃然大怒,一把拎着他的衣襟喝道:
“你是公子!你是鲁国唯一的希望!如此弱懦,岂能完成你父亲和兄长的遗愿?鲁国公室又该由谁来继承!”
“你给我听着!你既是公子的身份,便决定了你必须走这条路!”
“我不……我不要……求求你别逼我……本公子真的做不到!呜呜呜……君父跟兄长都死了……他们就是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真的做不到……”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君父与兄长死在敌人的手中,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为他们哭泣,还必须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来瞒天过海。
那样的痛楚与悲哀,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他如今早已万念俱灰,只想苟活着,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要求。
可生在这样时代,这样的家庭,命运的时轮注定无法满足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谁曾知晓,人在公家,亦是身不由己。
祭乐从远处听得哭声赶来,见得公子稠满脸泪水,当即忍不住也哭了出来。
她自小便将公子稠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无论旁人如何看待公子稠。在她心里,公子稠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子,仅此而已。
可现在,这个曾经孤独小孩终于要长大了,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了,要变成另外一个人。甚至变成另外一个模样,他心中的悲痛与孤独都将化作遥远的记忆淹没在岁月长河之中。
只见祭乐一把将公子稠给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后枕深情道:
“阿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两人哭了一通,过了良久,祭乐这才止住眼泪,疼惜不已的看着公子稠。
她虽无法对公子稠的遭遇感同身受,但她却能够理解,理解这个小弟弟心中的悲与苦,理解这些遭遇带给他的折磨。
事到如今,拯救鲁国的唯一办法,便只有让公子稠即位了。祭乐对李然的想法自是洞若观火,因此,也只得是一番好言相劝。
闻声,公子稠擦干眼角的泪水看向李然,哽咽道:
“我没这个能力与他们对抗……你……你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所指的就是季氏和孟氏。其实所有人心里也都明白,他们这两大家族,如今便如同两座不可翻越的山峰,两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任何试图想要挑战他们的人,都将死路一条。
他不会怀疑祭乐对他的关心,但是他怀疑李然对付季氏与孟氏的能力与决心。
李然闻言,忽的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作揖,朝着公子稠行礼言道:
“公子莫慌,只要公子肯听从在下的计策,大业必成!”
……
另一方面,当天,太子野被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曲阜城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议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国人在得知是叔孙豹刺杀了太子之后,城中流言顿是一边倒,纷纷集结宫门之外,要求处置叔孙豹。
毕竟流言蜚语这种东西,从来都不讲什么逻辑不逻辑的。
这种控制舆论来影响政治的手段虽不算得高明,却是极为实用的。
原本那些还执意要为叔孙豹说情,想要详查太子野被刺一案的鲁国大夫也齐刷刷的一起瞬间哑火。
即便他们与叔孙豹有交情,可是这种官场上交情,其实从来都是很塑料的。
墙头草随风倒,但是活得够长久。
可就在所有人都在声讨叔孙氏的曲阜街头,却忽的又出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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