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三人都异常安静,心思各异。
“阿奚,我送你剑,只是觉得以你的武艺,配得上更好的剑,也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她忽然抬头看着少年,轻声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护着……”
“可我就是想好好护着。”
张瑜偏头看着她,乌眸清亮,认真地说:“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很喜欢,不会轻易弄坏它们。”
她无奈,抓着裙摆的手指无声地蜷起,攥着衣带,睫毛低低垂着。
他见了,忽然踌躇起来。
“七娘,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她摇头。
她说:“阿奚,你很好,可是……”
如果早知道送给他的东西,他会宝贝成这样,她说不定就不送了,还省了这么多麻烦事。
真烦人。
身为皇帝,总是有那么多事要考虑,都无法纯粹地对一个人。
张瑜定定地望着她的侧脸,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来。
车内幽暗,但少年的那抹笑容灼亮如星火,好似漆黑死寂的暗夜里,那一轮被风雪吹亮的皓月。
“我知道了,七娘是在心疼我对不对?”
她一怔。
张瑜还是没有忍住,一下子挨着她坐了过来,低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咧嘴笑着,半露的虎牙透着几分张扬肆意,“是不是呀?”
他就像一只正在拼命摇着尾巴的小狗,乌溜溜的眼睛里全都倒映着她,如此模样,让人简直无法忍下心来否认。
姜青姝偏过头,别扭地否认:“……才不是。”
他却不信。
少年继续摇着尾巴凑近,“七娘,七娘,七——娘——”
他一迭声地叫着她,一声比一年黏糊糊,叫得她耳朵好痒,忍不住双手捂住耳朵,假装自己没在听。
他却又轻轻说:
“那你就当成,我是在故意让你心疼我吧。”
第109章 眼前人11
虽然姜青姝正捂着耳朵,但依然听到了阿奚的话。
她却假装自己没有在听,继续捂着耳朵耍赖,“什么什么?”
少年笑起来。
他望着她,突然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尖,她眉头一皱,轻轻瞪他,他却笑得更灿烂。
他们对视着,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天真烂漫、真诚坦荡,好像有火花“砰”的一声,在他们之间噼里啪啦地炸开。
而车内的第三人,张瑾,全程就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
这两人都不避讳他。
好像默认他是他们之间的见证人,好像笃定他会成全祝福他们。
长兄如父。
没有父母之命,那成婚便该由兄长来安排。
阿奚甚至还问过很多次,他什么时候可以为他向七娘提亲。
张瑾心底一阵阵泛着冷,佯装闭目养神、毫不在意,不曾去看他们黏糊糊的举动,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也是。
本来就不该和他有关。
“七娘,你的手怎么了?”张瑜这才注意到她无意间伸出的右手,突然发问。
她一怔,看着已经不疼、却还被包扎着的右手,很是自然地笑了笑,“只是被不小心被扎到了手。”
“真的?”
少年一边狐疑地问,一边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兄长。
张瑾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侧颜浸在黑暗里,似被霜雪冰封,好像没有听他们说话。
这样的伤,阿兄手上也有。
只是痂已经脱落,似乎已经看不出来了。
当初也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包扎,他最在意的两个人,相继受了同样的伤。
张瑜没有多问,又回头看向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碰了碰她手背上缠的布,问:“疼吗?”
她摇头,笑。
“已经不疼啦。”
“那当时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她犹豫着点头,“疼。”一边说,也一边忍不住用余光瞄着张瑾。
始作俑者就在那边。
也不知道他是听到了假装没听到,还是真在假寐。
阿奚似乎很心疼,又小声哄她道:“没事,七娘,我小时候练剑的时候也受过很多伤,特别是手,也很疼,但好起来也很快的,也没有留下疤痕。”
那他可能不是疤痕体质吧。
姜青姝这具身子在此之前,是一点点伤都没有受过,她倒是没考虑过留不留疤痕的问题,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皮囊对于帝王而言,显然是最不重要的。
她甚至希望自己长得英武威严一点,而不是一副纤弱幼稚的样子,这样更有利于统治。
但阿奚,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孩,怕她会担心留疤。
她弯唇一笑,“谢谢阿奚,我没关系。”
“这是利器所伤吗?”
“嗯。”
“那……处理刀伤我很在行,也知道些好得更快的办法,等回了府上,我再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好吗?”
“好呀。”
他又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右手,像小狗忍不住想伸舌头为她舔一舔,但还是忍住了。
张瑾冷漠地听着弟弟关心她,就算不看,也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心疼。
他心里……不禁怪不是滋味。
他受伤时,阿奚也关心过他,但也只是问一问,可没有心疼成这样,怎么一碰上这个还没娶进门的外人,就心疼成这样了?
他们两个倒是上赶着互相心疼,一个心疼对方会伤心,一个心疼对方的手,横竖他插在中间,像个多余的。
马车在缓慢地行进,明明这里离张府并不远,但张瑾却生生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之感。
终于。
车停了。
少年欢快地跃下马车,转身向少女伸手。
“来,七娘。”
她望着他水光漾动的乌眸,把左手递给他。
双手交握的一瞬间,张瑜的耳根逐渐攀上绯色,望着她的目光却愈发明亮,好像在竭力憋着笑,以此让自己不显得太轻浮孟浪,可唇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
七娘的手,真柔软。
他的五指稍稍合紧,就能把她的手完全包裹起来。
少年的手背白皙得像一块美玉,手指修长漂亮,只是经年来指腹磨出的厚茧异常粗粝,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擦过,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痒。
她痒得一缩手,指尖无意间挠下他的掌心,张瑜身子一僵,她抬眼看他时,正好看到他别扭地偏着头,睫毛在风中微颤。
于是她收回目光。
偏偏,他又在同一时刻回头看她。
他以为她只是专注地望着脚下。
“小心。”他提醒。
她左手扶着他,右手提着裙摆,轻轻跃下马车,随后,她想要抽出交握的手,但张瑜手指下意识一紧,握得更紧。
周管家前来迎接,张瑾已经兀自拂袖入府。
张瑜还和她僵持在门口。
他不想松手,鬼使神差的,突然说:“我……就这么扶着你进去,好不好呀?”
“为什么?”
“你受伤了。”
“……可是我受伤的是手。”不是脚。
她茫然地回应着他,少年脸一垮,有些无奈地望着她,像是在说“求求你,让我找个理由牵一下手吧”,她忍不住有点想笑,点了点头。
于是张瑜“扶着”姜青姝进去了。
他很快就找来药箱,帮她重新上药,又仔细瞧了瞧那剑伤,越瞧越心疼,不禁在心里想:都说京城里的女子连磕磕碰碰都少有,七娘看起来却好坚强。
她越是这副洒脱无谓、满不在乎的样子,张瑜越觉得稀罕。
虽说张瑜是习武之人,但在包扎上,手法的确比宫中的太医要熟练利落,宫中太医顾忌龙体,用药以谨慎保守为主,但张瑜用的是行走江湖的包扎手法,好起来会更快。
他低着头,认真地为她包扎,姜青姝垂着长睫,静静地瞧着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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