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凤镜上前两步,就站在圣人边上,抬手指向夜空,问道:“圣人可瞧见那最亮的一颗星?”
“那颗星璀璨夺目,十分显眼。”圣人微微颔首,“朕方才一眼便看到。”
“那便是紫微帝星。”袁凤镜解释道:“其实这些时日,道臣每夜都在此处观测天象,紫微帝星始终是灼灼光辉,但今夜却是异常璀璨。”看了圣人一眼,轻声道:“魏公公前来之前,道臣就猜到七杀星应该已经入宫。七杀辅星最近一直在紫微中府附近游走,只差一步便可融入紫微中府,道臣一直等候这一天,所以今夜繁星出现之时,看到紫微帝星生辉,而七杀辅星已经入中府,便知道星命已成。”
圣人掩饰不住眼眸之中的喜悦之色,问道:“七杀星可是紫微帝星边上那颗亮星?”
“正是。”袁凤镜颔首道:“它在中府,与紫微帝星近在咫尺,双星生辉,圣人,之前太白如月,本来下一步就很可能转入杀破狼命局,好在天佑圣人,七杀辅星终究还是入了紫微中府,是以杀破狼命局已经是万万不可成,如此一来,圣人的江山便可稳如金汤。”
圣人笑道:“朕一直找寻的七杀辅星终于入府,朕心甚慰。”
“紫微七杀命局虽成,但太白入月的命局亦在。”袁凤镜肃然道:“最要紧的是,紫微七杀相合,南方的贪狼与紫微帝星乃是敌星,今夜的星象,贪狼入火,对紫微帝星的威胁,不下于太白入月。”
圣人眸中笑容消失,蹙眉道:“贪狼入火?”
“圣人移目紫微帝星下方。”袁凤镜抬手道:“可瞧见那颗泛红色光芒的命星?”
“那是贪狼命星?”
“贪狼入火,必存祸心。”袁凤镜正色道:“东北有太白入月,南方有贪狼入火,中府则是紫微七杀相合,这天下局势,已然清晰。如今圣人拥有七杀辅星,祸星在外,七杀辅星自然是大杀星,定然会辅助圣人破局。”
圣人微一沉吟,才道:“你是说,七杀会帮助朕除掉破军和贪狼?”
“自古以来,但凡紫微七杀命局一成,七杀的宿命,就是辅助紫微帝星破贪狼除破军。”袁凤镜缓缓道:“是以七杀命星往往都是名传千古的一代名将。”
圣人蹙眉道:“朕今日召见的人叫秦逍,出身平平。他本是流落的难民,被官府收容,曾在西陵做过狱卒,此后被黑羽将军收在麾下。据朕所知,此人从无领军的经验,而且不识兵书,又怎能担负起名将之责?”
“七杀的命局,本就是在变换。”袁凤镜道:“七杀命星的出现,初衷是为了形成杀破狼命局,如果是这样,七杀便会成为第一逆星,与破军、贪狼祸乱天下,威胁紫微帝星。但他的变换,就是移命宫至中府,作为紫微辅星出现。紫微七杀局,本就是双星互耀,七杀会辅佐紫微帝星永固江山,可是没有紫微帝星,也就不存在七杀辅星。”
圣人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颔首。
夜风吹过,圣人的轻帛飘起,袁凤镜后退一步,再次躬身低头,不发一言。
“你似乎变了许多。”圣人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恨朕?”
“道臣对圣人只有敬慕之心。”袁凤镜平静道。
圣人轻叹道:“你也不必忌讳。朕不是当年的那个姑娘,你心里应该很失望。”
袁凤镜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朕能够走到今天,你居功至伟。”圣人缓缓道:“没有魏无涯,没有你,朕在这深宫之中,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踏着尸骨,如果不是你们,朕就只是地上的枯骨,会有别的人踏着朕的尸骨走到最后。”转过身来,看着恭敬无比的袁凤镜,问道:“凤镜,你说朕有没有错?”
“世间上许多事情,从来都不是以对错而论。”袁凤镜犹豫了一下,终于道:“皇城之内,更无对错。”
圣人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道:“朕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你从来都不会说一句伤害朕的话。朕也知道,你会永远遵守你当年对朕的承诺。”
袁凤镜微抬头,看了圣人一眼,轻声道:“道臣当年只是流落街头的行尸走肉,如果不是圣人,道臣也早就成为巷子里的枯骨。圣人对道臣有再生之恩,这条性命,本就属于圣人,所以随时可以为圣人而死。”
“朕相信你的话,但朕不要你为朕而死。”圣人轻声道:“朕只想让你陪在朕的身旁,即使不能天天相见,可是一想到你始终在朕身边守护,朕的心里就很踏实。”
袁凤镜平静道:“道臣会一直在圣人身边,直到死的那一天。”
圣人抬起手,似乎想伸手过去,但到了一半便停住,终是收回手,沉默了一下,终是道:“难为你了。”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缓步从袁凤镜身边走过去,袁凤镜转过身,对着圣人的背影躬着身子,圣人走出一小段路,停了一下步子,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轻步而去。
等到圣人离开,袁凤镜这才抬头,望着圣人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良久之后,才转回身,重新走到引龙台最前端,仰首望着满是繁星的夜空,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秦逍当然不知道他一直等候的圣人在半夜去了御天台,迷迷糊糊之中,听到耳边传来轻呼声,立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只见灯火之下,距离自己几步之遥外,一名宫装美人正站在那边,俏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清亮的眼眸儿正看着自己。
秦逍怔了一下,立刻辨认出来,眼前这宫装美人,正是长孙舍官。
他急忙起身,上前拱手道:“姐姐!”
“你这嘴巴可是真甜。”长孙媚儿浅笑道:“是否逢人便唤姐姐?又或者看我比你老,所以叫我姐姐?”
“不是不是。”此前长孙媚儿在麝月公主面前回护他,让秦逍心中很是感激,忙道:“不是老,姐姐年轻貌美,瞎子都知道姐姐青春年少,我……不是,小臣只是觉得这样称呼尊重一些。”
长孙媚儿轻笑道:“罢了,不和你这野小子一般见识。不过以后在宫里,可不能见着谁都喊姐姐。”
“多谢姐姐指点。”秦逍道:“是了,可是圣人要召见小臣?”他方才躺在椅子上睡觉,身上的衣衫褶皱,立刻抬手整理。
长孙媚儿只是上下打量秦逍,俏脸始终带着浅浅笑意,等秦逍整理好衣衫,才摇头道:“圣人已经歇下了,今晚是不能召见你。”
秦逍一怔,有些失望,苦笑道:“姐姐,小臣上午就被带到宫里,一直等到半夜,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不耐烦了?”长孙媚儿蹙眉道。
“不是不是。”秦逍立刻道:“只是在这宫里心中紧张,忐忑不安,小臣担心继续等下去,会吓得走不动道。”
“秦大人自谦了。”长孙媚儿淡淡笑道:“单人匹马闯进青衣堂,这且不说,今日在公主面前你都敢争执,依我看来,这天下还真没有几个人的胆子比你更大,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为过。”
“熊心没吃过,不过今日入宫,倒是吃了熊掌。”秦逍见长孙媚儿温婉和气,忍不住笑道。
长孙媚儿瞪了一眼,轻声道:“伶牙俐齿,但这皇宫可不是你耍嘴皮子的地方。”抬手道:“赶紧用饭,吃完了有人会送你出宫。”
秦逍这才瞧过去,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珍馐佳肴,甚至还有有酒,诧异道:“出宫?姐……姐姐,不用见圣人了?”
“不用了。”长孙媚儿道:“圣人对你的事儿已经清楚了,所以不必再召见。这是圣人吩咐御膳房专门为你做的饭菜,因为不必召见,所以给你赐了一壶酒。”
秦逍显出狐疑之色。
之前圣人排了通事舍人韦公公急匆匆将自己召进宫内,自己在宫里等到半夜,最后竟然一句话要打发出宫,实在不知道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别凉了。”长孙舍官道:“吃完后,有人会带你出宫。对了,以后在京都可不要再胡乱惹事了,你一个乡下野小子,真要是有人想要整治你,十条命都不够你用的。”她最后这句话虽然带有一丝训诫,但明显是一片好心。
秦逍苦笑道:“不是小臣喜欢惹事,只是有时候我不找麻烦,麻烦会主动找上我。”
“京都百万之众,那些麻烦不找别人,偏偏找上你,难道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长孙媚儿叹道:“我说的话,你愿意听便听,不愿意听也没关系,反正与我无关。”
“听,听!”秦逍忙道:“我以后尽量不去找麻烦,多谢姐姐关心。”
“谁爱关心你?”长孙媚儿白了一眼,道:“赶紧吃饭吧,可不是谁都能得到圣人赏赐的御膳。”也不多言,转过身去,腰肢轻摆,丰韵娉婷,宛若风中柳叶般便要离去。
“姐姐等一下!”秦逍抬手叫住。
媚儿回过身,疑惑道:“怎么了?”
“就是……就是斗胆想知道,姐姐是不是叫长孙媚儿?”秦逍小心翼翼问道。
媚儿蹙眉道:“那又如何?”
“姐姐今天回护之恩,小臣记在心中。”秦逍拱手道:“姐姐的名字,自然也要记在心里。”
长孙媚儿一怔,随即嫣然一笑,俏丽不可方物,道:“那我再教你一件事儿,不要胡乱询问女人的名字,特别是在宫里,更不要去打听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不和秦逍多言,转身俏丽多姿而去。
第482章 白甲
秦逍从宫中出来后,兀自满腹疑惑。
送秦逍出宫的还是那位通事舍人韦公公,这韦公公将秦逍晾在含冰殿一整天,似乎没有任何歉意,态度上也没有任何改变。
顺着入宫的道路出了延禧门,已经是过了子时时分,韦公公也不废话,将秦逍送出延禧门,分派了四名龙鳞禁卫护送秦逍回家,也便径自回宫去。
秦逍遵照长孙舍官的意思,也不多问。
黑霸王在延禧门外等候,早有人牵了过来,秦逍谢了一声,正要翻身上马,忽听得马蹄声响,循声看去,只见城墙下面,一队人马正向这边过来,人数不多,秦逍寻思着应该是夜里巡逻的队伍,也不去多管,却见那队人马径自向自己过来,有些奇怪。
当先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左右还有两名骑兵,但跟随在后面的十余人却都是徒步。
但这队人马都是甲胄在身,背负长弓,腰佩龙鳞刀,手上还持有长矛,可说是全副武装。
亮眼的是,那走在最前面的骑士却是一身白色甲胄,披着黑色披风,黑白相间,异常显眼,头盔更是精致异常,肩甲乃是蛇头造型,月光之下,却是闪着银光,与其他的龙鳞禁卫装扮大不相同。
秦逍心知这人的身份不简单,瞧他三十岁上下年纪,样貌谈不上俊朗,却也十分周正,轮廓分明,那一双眼睛却是犀利异常。
距离两步之遥,那人勒住马,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秦逍,目光锐利,似乎要穿透秦逍的身体。
“将军好!”秦逍含笑拱手,心想不管你是说,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对你客客气气,你总也不好意思找我麻烦。
那人并没有答话,上下细细打量了秦逍一番,终于道:“你是独闯青衣堂的秦逍?”
“不敢,正是卑职。”秦逍寻思此人甲胄鲜亮,无论如何也比自己小小的七品令吏官职要高。
白甲将很直接问道:“你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境界?”秦逍诧异道:“卑职不懂将军的意思。”
“青衣堂虽然是一群窝囊废,但普通人还没有实力在青衣堂进出自如。”白甲将盯着秦逍的眼睛,语气淡漠:“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几品的修为?”
秦逍心下一凛。
毫无疑问,对方既然问出这样的话,自身的修为当然也不会太弱。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将。
文人科举,最终的追求是能够入朝为官,武人练得一身武艺,若是能够得到朝廷的招用,自然也是欢喜不已。
秦逍从不怀疑在皇家侍卫之中有着诸多的武道高手。
这白甲将衣甲与众不同,一看在龙鳞禁卫中的身份就不低,保护皇城的龙鳞禁卫都是经过严苛挑选出来的勇士,就不必说在龙鳞禁卫中担任将职之人。
但秦逍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关外的诸多遭遇,并不能轻易为人所知。
无论是红叶送给自己的【太古意气诀】,还是在小师姑的帮助下得到血魔老祖郑千秋的真传,这都是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更不能被朝廷所知。
紫衣监罗睺带人要抢夺剑谷的紫木匣,而剑谷与朝廷明显互有敌意,如果朝廷知道自己与剑谷的人有渊源,自己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自己年纪轻轻,如果拥有四品中天境的修为,当然会让人起疑心。
“将军说的并没有错,青衣堂确实是一群废物。”秦逍看着白甲将,淡淡笑道:“有些人看起来威风八面,可是真要以命相搏,你就会知道那些人其实并不可怕。”
白甲将依然凝视着秦逍,再次问道:“你究竟是几品?”
“将军是刑部的人,还是大理寺的人?”秦逍反问道:“莫非是在审讯卑职?”
白甲将淡淡笑道:“我只是很好奇,龟城甲字监的一名小小狱卒,是从何而来这一身修为。蒋千行虽然并不起眼,却也是拥有三品的实力,但他在你手下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甚至被你轻易从青衣楼扔下去,你如果没有中天境的境界,我很难相信你有那个实力。”
秦逍心下一凛,但面上却是镇定自若。
“我是夏侯宁。”白甲将终于道:“你放心,蒋千行是不是你所杀,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奇你的武道境界为何能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能突飞猛进。”
秦逍越听越觉得后背发毛,此时也终于知道,眼前此人竟然是夏侯家的长公子。
秦逍在青衣楼的时候,从淮阳侯口中知晓夏侯家还有一位长公子夏侯宁,只不过这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和睦,至少淮阳侯对自己的这位兄长一直存有嫉妒之心。
秦逍当时对夏侯宁的兴趣也不大,亦不知道夏侯宁原来在龙鳞禁卫担任将职。
但比起夏侯杰那位纨绔子弟,夏侯宁显然和他的兄弟完全不同。
秦逍心下冷笑,虽然淮阳侯夏侯杰没有在刑部作证是自己亲手将蒋千行从青衣楼扔下去,但此事他显然还是告知了家人,夏侯宁知道的如此详细,自然也是从夏侯杰那边得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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