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援赶到,可敦虽然心中欢喜,却也是生出忌惮之心。
察敦夜袭过后,到今天也不过第四天,从铁山派出最快的马,日夜兼程,中途不眠不歇,赶到黑森林的步六达汗帐,至少也要两天以上的时间。
而步六达接到消息之后,肯定还要召集各帐首领商议,然后再派兵支援,短短四天根本不可能抵达。
可敦精明过人,知道在贺骨汗帐肯定有步六达的耳目,遭受袭击之后,肯定有人立刻放鹰通传消息,而步六达接到消息之后,当机立断,迅速出兵,这支不死军也必须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才有可能在这个时间赶到。
也就是说,步六达那边自始至终一直派人在监视贺骨汗帐,而且暗中早就建好了情报输送。
但可敦随即使释然,必将在黑森林那边,贺骨也没有少安排耳目。
不死军清一色皮胄在身,腰佩马刀,手持长枪,背负弓箭,而且面上清一色戴着铁质的骷髅面罩,看上去狰狞异常,宛若地狱来的一群恶鬼。
步六达作用黑森林,拥有大量的木材,就像贺骨人擅长锻造贺骨刀,步六达人制造弓箭的技术也是当世顶尖,不死军的每一名战士,都是绝对合格的弓箭手。
真羽的骑兵,贺骨的刀手,步六达的箭手,漠东最强的三支军团此刻布阵于嘎凉河东岸,面对来势汹汹的图荪大军。
契利汗显然也没有想到争斗百年的锡勒三部竟然在这一次抛开了部族的恩怨,共同抗敌。
中路的贺骨军精锐尽出,甚至将部族中的青壮全都抽调过来,自然是一块硬骨头,而真羽部上万名骑兵严阵以待,实力自然也是不弱,至于锡勒联军的右翼,虽然只有六七千人,但这其中的三千不死军,那是真正的硬骨头,要从右翼突过去展开包抄,除非不死军全军覆没,否则图荪兵马根本不可能越过雷池一步。
之前真羽军及时赶到,契利汗自然是看在眼中,意外之余,却也早就看出锡勒联军右翼薄弱,和手下部将做了部署,主攻中路,而联军左翼的真羽军,不用急着突破,只需要让他们陷入苦战,托住真羽军无法向中路增援。
他的致命杀招就在联军右翼。
决战开始,猛攻联军右翼,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联军右翼防线,尔后迅速包抄,联合中路兵马共同摧毁贺骨军,只要将贺骨军击溃,那么这场大战胜败就已经决定。
如果此战能够同时击溃贺骨和真羽两路兵马,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迅速占领铁山,而且真羽部元气大伤,铁瀚便可以引军东进,攻占铁山的大军便可以与太阳汗的主力兵马两面攻向真羽部,也许在短时间内就能诛灭锡勒三部中的其中两部,一旦达成,步六达部也就不足为虑。
他计划的很好,但步六达不死军及时赶到,这让契利汗瞬间明白,自己的如意算盘可能要泡汤。
自己麾下虽然已经超过五万兵马,但锡勒联军此刻的兵力已经不下四万人,在兵力上并不处于绝对的优势,这一战一旦打起来,鹿死谁手还真是尚未可知。
他神情凝重,可敦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高声道:“契利汗,你远道而来,如果只是为了一副战甲,我可以保证,一个月之内,我会派人给你送去一副精铁打造的绝好战甲。铁山是贺骨的圣山,也是锡勒人祖先留下的土地,我们是锡勒的子孙,当然不会让外人登上我们的圣山。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并没有错,锡勒和图荪都是放马牧羊的草原人,我们之间本不应该血流成河。多少年来,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你死我活的惨烈之战,可是如果契利汗非要破坏和平,锡勒人也绝不会退缩。”
虽然锡勒三部横亘在前,但图荪大军的实力不在锡勒联军之下,契利汗依然有底气,笑道:“战甲自然要,可敦可愿意跟我一起走?”
“契利汗如此执着,我很感动。”可敦妩媚一笑,抬手用马鞭子指着嘎凉河面:“既然要迎亲,契利汗就带着你的迎亲队伍渡过这条河,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陪同契利汗一同过来的千夫长塔塔博尔听得可敦语气之中带着挑衅,凑近低声道:“契利汗,他们的兵马比我们少,陷在直接杀过去,必能大获全胜。”
“我只怕过河不成,他们万箭齐发,到时候死伤惨重。”契利汗淡淡道。
塔塔博尔嘴唇微动,没有说话。
他毕竟也是久经战阵之将,虽然粗勇,却也不是没有脑子。
嘎凉河的冰面肯定是被破坏过,现在肉眼可见只是薄薄一层,战马踏上去,立刻便会陷入水中,一旦全军冲锋,结果只能是后队挤前队,人仰马翻,而且对面的锡勒联军严阵以待,无数弓箭手蓄势待发,分明是要趁着图荪骑兵过河的时候,立刻射杀。
虽然以图荪大军的实力,最终冲到对岸不是问题,但在登上对岸之前,肯定是死伤惨重。
在之前的计划之中,贺骨军全部动员起来也不过两万之众,再加上他们的汗帐遭遇袭击,士气低落,图荪大军杀到,就像是雄狮撕咬受伤的猎狗,征服贺骨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让图荪人意想不到的是,短短几日之间,锡勒人竟然能够迅速调动起来,真羽和步六达竟然也出并及时赶到参战。
这与事先的计划完全不同。
虽然在兵力上还略占上风,但这一战到底谁能笑得最后,没有任何人能说清楚。
只有贺骨军在对岸,图荪军就算付出惨重代价,也会毫不犹豫地渡河。
但此刻对方阵型完整,此刻图荪军渡河而战,遭到袭击,阵型必然散乱,局势反而对图荪军大大不利。
可敦见得塔塔博尔向契利汗低语,娇媚一笑,大声道:“契利汗,看来……你麾下的勇士是不敢过河了?”
“可敦想要将我们阻挡在贺骨境外,但嘎凉河西岸五十里地之内,依然是贺骨部的领地。”契利汗也是笑道:“我军脚下的土地,正是你们贺骨部的领地,你要将我们敢出去,应该是你来渡河。”
“不错,你脚下的土地也是贺骨部领土。”可敦含笑道:“所以你们现在是客。草原人对待客人都很热情,也会礼让客人,既然你是客人,就该让你们先。”
塔塔博尔跃跃欲试,握刀在手,低声道:“契利汗,那头母狼一直在挑衅,我们杜尔扈的勇士不能被人嘲笑。我愿意带人先冲过去。”
“情况已经有了变化。”契利汗神色依然镇定,低声道:“锡勒人是来拼命的,我们未必能够取胜。”瞥了塔塔博尔一眼,更是轻声道:“你可知道,如果战败,会是怎样的后果?”
塔塔博尔一愣,契利汗轻叹道:“如果这次真的战败,大汗这么多年的心血,可能就会葬送。一头受伤的雄狮,会让徘徊在侧的鬣狗们生出觊觎之心,甚至……会将雄狮撕成碎片。”
塔塔博尔瞬间明白过来。
如今的杜尔扈部,当然是草原上最强壮的雄狮。
也正因如此,太阳汗才敢出兵侵入漠东。
契利汗统帅三万主力大军前来,再加上诸部想要在此战中表忠心获得利益,狐假虎威前来助战,这才凑出了五六万人,可是这支大军中至少一半不是真的甘心跪倒在铁瀚的脚下。
即使是契利汗直率的三万兵马,真正的杜尔扈兵马并不多,亦是从各部征调。
如果这场战事失利,图荪军受到重创,那么所有人的怨恨都将投向铁瀚,铁瀚在漠南的统治必将受到动摇,威严扫地,甚至诸部会纷纷起事,只凭借杜尔扈本部兵马,根本不可能应对整个漠南诸部的叛乱。
契利汗能够成为铁瀚的重要臂膀,并非愚蠢之徒,看得深远,知道这一战如果胜了,铁瀚的声威自然如日中天,一统大漠的野心很可能真的会实现。
但同样,一旦失利,很可能会给杜尔扈部带来灭顶之灾。
这是一场豪赌,要不要过河,对契利汗来说当然是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听闻锡勒勇士骁勇善战,今日锡勒三部的勇士全都到来,还真是很热闹。”契利汗大笑道:“可敦邀请我渡河,但我知道,一旦渡河,我们必然是兵戎相见,结果也将是血流成河。”顿了顿,才道:“可敦,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顿是否赞成?”
可敦问道:“契利汗有什么想法?”
“既然都是勇士,总要分个胜负。”契利汗道:“不过没必要全军厮杀,我有一个可以流血少,但能够分出胜败的好办法。”
第1030章 屠狼士
可敦一时倒不知道契利汗有什么诡计,也不说话。
“锡勒诸部勇士如云,但我图荪诸部的勇士也不少。”契利汗道:“既然可敦不想流血太多,不如咱们各派两百勇士出阵,就在这嘎凉河一决高下如何?”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是诧异。
其实草原上个人有私怨,单打独斗一决高下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已经成为草原许多问题的解决办法,毕竟用武力容易解决的事情,就不必去劳烦脑子。
两军对阵,有时候也会出现各自派出勇士决斗的事情,但毕竟是少数。
如今草原两大族群兵锋相对,嘎凉河两岸,汇集了两部十数万之众,都是声势浩大,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所有人也都做好了浴血厮杀的准备。
契利汗领兵攻来,占据主动,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主动提出派出勇士决斗。
契利汗说的轻描淡写,但草原的传统,双方若有恩怨,如果一方提出决斗,对方一旦拒绝,便会被视为懦夫行径,会被所有人鄙夷,但凡有血性,哪怕不敌,也会拼力一搏。
可敦身边众人听得契利汗言辞挑衅,都是大怒,纷纷道:“可敦,我们愿意一战。”
可敦却是冷静的很,示意众人静下来,这才隔河问道:“契利汗,按照草原人的传统,你既然提出派人决斗,锡勒人自然不会退缩。只不过双方各自派出两百人,又以何种方式决斗?分出胜负之后,又该如何?”
“看来可敦是准备接受了。”契利汗笑道:“这很好。”马鞭指着嘎凉河道:“嘎凉河只到腰部深,但现在天寒地冻,河水冰冷彻骨,既然是派出勇士,他们自然是无所畏惧。战场就在这嘎凉河中,双方各派两百刀手,两军各自后退三里地,如此也就不会有人暗施冷箭。”顿了顿,语气森然起来:“四百人搏杀到最后,谁能将对方的两百人尽数杀光,哪怕其中一方只剩下一个人,还有一口气,那就是胜者。”
秦逍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契利汗果然是狠辣无比。
如此一来,出战之人,九成几率要死在这冰冷的嘎凉河中。
这般厮杀,残酷无比,甚至比两军数万大军浴血搏杀还要惨烈。
“好!”可敦并没有犹豫,直接道:“我接受你的决斗方法。”
秦逍心中暗叹,她见识了可敦的千娇百媚风情万种,那妩媚的笑容更是让所有男人神魂荡漾,可是这一刻他终是记起,这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亦是让她的敌人忌惮无比的一头母狼,拥有着一位决策者的果断和狠辣。
“我此行狩猎,不为流血,只是为了能够用铁山的矿石打造战甲。”契利汗道:“我偏爱战甲,一天一套,如果我胜了,可敦需要每年向我提供打造三百六十五套全甲战衣的铁矿。”抬手抚着粗须道:“想必可敦不会吝啬吧?”
秦逍皱起眉头,他在户部甲字库待了几天,知道一套战甲的价值非比寻常。
实际上以大唐的实力,也只有少部分精锐才能配备战甲,而且还不是全甲,通常只在战衣上配上胸甲和肩甲,真正配有全甲的至少也是卫将军级别的将领。
草原铁矿严重缺乏,精锐兵士也只能装备皮胄,配备铁甲的凤毛麟角。
秦逍也知道,同样实力的对手,如果一方穿戴全甲,可以轻松击败敌手,所以在战场上,战甲兵往往是最强悍的兵种,拥有强大的护具,与敌对阵,就已经占尽了上风。
一套精致全甲所需的铁矿,加上一些锻造过后的废弃材料,足可以打造至少二十把贺骨刀,如果一年向杜尔扈部提供三百六十多套战甲所需的铁矿,那就足以打造出六七千把精铁战刀。
契利汗也算是狮子大开口。
可敦微一沉吟,才道:“我答应。”
“果然是痛快。”契利汗道:“还有一个条件,那便是可敦必须跟我回漠南,我向可敦承诺,一定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而且可以让你成为我的可敦。自此之后,你我两部将成为姻亲部族,世代交好。”
此言一出,听到的贺骨人都是勃然大怒。
可敦心中却清楚,对方既然当众提出这个条件,若是拒绝,契利汗面子抹不下,很可能会改变主意。
她精明过人,当然也猜到契利汗现在的心思。
对方对于渡不渡河,肯定是心中纠结,尚在犹豫中,提出的这些条件,虽然苛刻,但契利汗其实是在给说服自己的一个借口,他知道开战过后胜负难料,一旦失利很可能会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但这次调动了数万大军杀过来,如果就此退兵,不但无法向手下这些如狼似虎的将士交待,更无法向太阳汗铁瀚交待。
提出的这两个苛刻条件,其实也是给手下将士们听。
条件越是苛刻,也就表明契利汗越是咄咄逼人,如此手下将士才会接受这样的决斗。
三百六十五套战甲的铁矿倒也罢了,可是如果真的能让挛鞮可敦答应嫁给契利汗,远去漠南,即使退兵,却也是收获颇丰,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贺骨能够撑下来,完全是因为他们拥有手腕了得的挛鞮可敦,只要将挛鞮可敦带走,贺骨即使不发生内乱,贺骨汗年纪轻轻,根本不可能带领贺骨强大起来,实际上没有了挛鞮可敦,就等于是大大削弱了贺骨的实力。
今日即使不战,但是能带走挛鞮可敦,借此削弱甚至侮辱贺骨,再行撤兵也是能够向太阳汗有个交待。
“可敦难道觉得锡勒勇士不是我图荪勇士对手,所以不敢答应?”契利汗见可敦迟迟没有回答,不由大声道:“如果可敦觉得锡勒勇士必败,那么我别无选择,只能渡河。”
可敦当然知道一旦开战,即使击退图荪人,贺骨部也将伤亡惨重。
虽然锡勒三部陈兵河畔,但真羽部有数十万之众,即使这一万多人败退,也只是伤了元气,不至于一败涂地,而步六达虽然派出精锐的不死军,但毕竟只有三千兵马,即使不死军伤亡惨重,对步六达来说也不是末日,反倒是贺骨部精锐倾巢而出,一旦损失惨重,对贺骨部将是致命的打击,再想恢复元气是难上加难,甚至也将退出漠东的争霸格局。
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迫使契利汗撤军,对贺骨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其实就算契利汗不以输赢而论,直接以可敦嫁到漠南为条件撤军,可敦也未必不会考虑,牺牲自己一人,能够让贺骨避免一场浩劫,并不是不可以接受。
如今双方各派两百名勇士决斗,胜负难料,如果锡勒人胜了,自己也就不必接受契利汗的条件,不再犹豫,高声道:“契利汗,如果锡勒勇士胜了,你又将如何?”
“我自然会撤军。”契利汗倒是痛快。
可敦笑道:“不如再加一个条件,我见你战甲虽然精良,但还是有些许瑕疵,脱下来交给我带回去,我会令工匠为你修补瑕疵,你该知道,贺骨的锻造之术,冠绝大漠。”
秦逍心下好笑,知道可敦这也是为了找补颜面,毕竟契利汗若是当众脱下战甲,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契利汗微一犹豫,终是道:“我答应你!”
“既然如此,契利汗提出的条件,我同样答应。”
契利汗得到承诺,不再犹豫,兜转马头,领着手下人撤回本阵,很快,图荪军中打出旗号,中军开始向后缓缓撤退,可敦见得对方按照承诺后撤,也是下令中路的贺骨军后撤三里地。
“可敦,属下愿意带领两百碎骨者出阵。”碎骨者都尉莽德勒主动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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