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的微光中,城池已经被宋军团团围住。只见城外的宋军整整齐齐,鸦雀无声,看着尤其瘆人。
定了下心神,赵彬沉声道:“这些宋是哪里来的?一夜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河中府来这么多人。更不要说,若从河中府来,必过朝邑县。昨天一天,可没有朝邑的消息!”
将军道:“看城外宋军的旗帜,是王宵猎所部。应该——应该是从河中府来的。”
赵彬听了,猛地转过身。盯着将军,厉声道:“陶焕章呢?这厮守朝邑县,怎么一点消息没有?”
将军小声道:“没有陶将军消息。卑职——卑职怕陶将军已经殉职了。”
赵彬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你真的相信,宋军能连夜从河中府过来,破了朝邑县,来到同州城外?”
将军道:“卑职不敢多想。不过,宋军就在城外是真的。如何防守,还请知州示下!”
赵彬冷声道:“趁宋军刚到,立足未稳,你立即带兵出城,冲乱他们阵势!”
将军被吓了一跳。道:“看城外的宋军阵容严整,必然早做防备,如何冲得动他们军阵?而且天还未亮,我们的士卒还没有集结。等到点齐兵马,只怕城外的宋军也准备好了。”
“废物!”赵彬骂了一句,转过身,看着城外的宋军思考对策。
同州城东马铺,王宵猎看了看东边喷薄欲出的红日,对身边的汪若海道:“真的能在天亮前到同州,还真的出人意料。看来,我们对自己军队的战斗力,认识也不清楚。”
汪若海道:“这倒不是。而是北上以来,与敌军交过几次手,军队进步很快。最近一年,宣抚几次要军队演练,当时大家都觉得麻烦,没有什么用处。现在看来,还是宣抚看得清楚。”
王宵猎道:“也不是我看得清楚。而是我看着军队,还有许多地方不满意,只能加强训练。”
汪若海笑道:“宣抚不必过度谦虚。不敢当时出于什么目的,宣抚能看来需要演练,就是别人比不上的。”
王彦道:“参谋说的对。这种事情不是人人都能看出来。宣抚自己觉得没有什么,别人眼里可不同。”
王宵猎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事情或许就是这样。王宵猎觉得稀松平常,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别人眼里就不一样。对于军队,从建立起王宵猎一直不满意,现在也不满意。但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比,别人就认为是神迹了。
靖康时期,宋军与金军相遇,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触即溃。在很多人眼里,金军如天兵天将般,不可战胜。实际上宋军与金军有多大差距?并没有很大的差距。
不要说跟王宵猎这样练兵,岳飞用旧的练兵方法,一样只用几年时间就练出了一支不弱于金军的强兵。像王宵猎这样,几年时间,一直想方设法科学练兵,努力总结经验教训,就更强了。
实际上,现在不管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大军列阵,王宵猎军队的战斗力已经远强于金军。只是战场一直是在宋朝境内,远离金朝本土,金军有快速机动的优势。一旦收复河东、河北,王宵猎不必再固守地盘,那个时候才能看出金军的差距来。
历史上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敌人强大,不可战胜。如果投降了,就万劫不复。如果坚持不投降,抵抗到底,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突然发现敌人并没有那么强大。如果再加上经济、技术优势,那这个过程就会更快。如果还有组织优势,局势就会很快逆转。
二战太平洋战场,初期日本不可一世。但没有几年,就被美军压着打,没有还手之力。二战欧洲战场,德国进攻苏联,初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用不了几年,形势便就逆转,被苏军反推回柏林。
中国战场也是一样。初期日军打遍天下无敌手,用不了几年,便就被中国军队挡住势头。如果不是当时的中国经济、技术远远落后于日本,政府组织能力也不行,这个过程还会更快。在初期,如果政府不坚持下去,而是直接投降了日本,便万劫不复。坚技不投降,不管怎么困难,也会迎来转机。
这个年代的宋朝,经济和技术远高于金朝。只要军队的组织能力没有问题,很快就会在战争中得到锻炼,战斗力反过来压倒金军。哪怕历史上的宋朝,都曾经出现了这个趋势。
第675章 破城
同州城下,王宵猎看着城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自从金军直攻关中,同州再没修缮过,城墙上还有几处半倾颓的地方。城墙的上伪军有些杂乱。人数不少,组织却很混乱。有的人无所事事,有的人大气不敢出。
一边的邵兴在指挥着调整火炮。西京一战邵兴没有参与,火炮发下来,还没有用过呢。
过了好长时间,邵兴才来王宵猎身边。道:“宣抚,炮调好了。”
王宵猎道:“怎么这么长时间?”
邵兴道:“没有办法。长途运到河中府,许多炮路上都坏了。那个炮架,初用起来好用,可在路上走得多了,很容易坏掉。我听曹智严的人说,他们的炮坏得更多。而且不只是炮架易坏,开的炮多了,炸膛的也不少。”
王宵猎叹了口气:“一件新武器,必须要实际用过,才知道有哪些毛病。在邓州的时候,我们本来以为已经试验了很多次,火炮很成熟了。真到实战中用了,才知道毛病很多。真正战争中用的多的,如中军的炮兵团,七成的炮都坏掉了。没有关系,有毛病改就是了。”
说完,王宵猎指着城墙一处塌了一半的地方道:“那个地方的城墙塌了。但我看了好一会,却发现下面完好的城墙甚是牢固,并不适合炮击。离那里不远,你看,另一处虽没塌,下面却已松垮。你命令炮兵,对准那里轰。”
邵兴拿出望远镜,看了一会,高声称是。
太阳升起来,赵彬站在城墙上面,已经能够看清外面的宋军。旗帜不会骗人,这些军队确实来自河中府,让赵彬心神巨震。看宋军阵容整齐,派兵出城骚扰的决心定下不来,赵彬犹豫不决。
所谓守城,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没有人会躲在城里不出去。不出城,就是放弃了战争的主动权,只能够被敌人攻打。战与不战,都是敌人说了算。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在城上瞅准了敌军的空档,不断出城骚扰。哪怕出城冲击的只有几十人,也会给敌军造成很大破坏。
正在这时,副将于英指着城外的宋军道:“知州,那是什么?听人说,陕州一战宋军有一种炮,极是威猛。一门炮堵住城门,一个人也出不去。而且这炮威力巨大,一发出来,城墙也会倾塌。前面那里,莫不就是火炮?”
赵彬定睛去看。就见城外不远处,一排十辆大车,每辆车上拉着一根大铜管,正对着城墙。车的旁边生起火,一根铁条伸进火里,不知干什么。
石砲见得多了,赵彬却没有见过火炮。看见这些奇怪东西,一时间心里犹疑不定。
突然,火炮旁边的一个士卒,猛地举起手中小旗子,猛地劈了下去。同时口中喊道:“放!”
话音刚落,炮车旁边的士卒拿出烧红的铁条,插进了炮里。
肉眼可以看见,铁弹从炮口出来,飞得好像不快,却一下子砸在城墙上。只觉得脚下突然地动山摇,一段城墙塌了下去。赵彬直被吓得魂飞天外,不知该怎么办好。
城外的炮兵把铁条插进火里面,另一边的炮兵则飞快地装火药,装铁弹。
赵彬站在城墙上,傻乎乎地看着城外。火炮上面冒起硝烟,一时间视线模糊。不多久,城头也传来硝烟味。
不等赵彬反应过来,指挥的士卒再次举起小旗,猛地劈了下去。
这次赵彬学得乖了,见到炮弹出来,急忙躲到前面女墙下面。
随着城墙上的地动山摇,一段城墙倒了下去,里面的民居已经清晰可见。
邵兴道:“宣抚,要不要冲进城去?”
王宵猎道:“等一等。同州城如此不济,多开几炮。把缺口轰是大些,容易攻城。”
邵兴称是。命令炮兵对准坍塌的城墙城周围,继续开炮。
由于火炮没有出现,这个时代的城墙与后世明清的城墙不同。用土筑成,外面没有包砖,筑得也不结实。一般情况下,连开几炮,就能轰塌城墙。同州城墙残破许多,更加挡不住火炮的轰击。没有多久,东边城墙大部倾塌。
站在城楼上,赵彬直觉得天旋地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城墙挡不住宋军,该怎么办?与宋军厮杀?自己这些部下实在没有那样的勇气。就此投降?那怎么能行呢?
王宵猎看了看东边的太阳,已经跳到了半空中。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了。对跃跃欲试的邵兴道:“半面城墙塌了。不必等了,杀进同州城去!”
邵兴高声唱诺。命令身后的帅旗,直指同州城。
前军的薛成毫不犹豫,抽出来铁锏,一声厉喝,带着手下直向城墙缺口杀去。
外面的濠沟早已经被填平,宋军无可阻挡,以整齐的队形杀进同州。
进攻的时候,哪支军队主攻,哪支军队副攻,哪支军队辅助,哪支军队打援,王宵猎军中都分得清清楚楚。所谓战争计划,就是每支军队都被分配任务。战争中该做什么,指挥官清清楚楚。
战争任务不是不可以改变。指挥官发现战机,可以改变计划,来不及的时候甚至可以不请示上级。但是,只要没有按计划执行任务,指挥官必须承当责任。是功是过,由上一级司令部决定。
以前宋军作战的时候,战场上经常责任混乱。一个支军队冲出去了,其余的军队却无所事事。某一个部分被敌人集中攻击,其他的军队也不救援。主帅经常第一个冲上去,反而让整支军队失去指挥。王宵猎总结经验教训,对战场指挥抓得很严。下级军官在军校里,学的重要内容,就是战场指挥。
城内的伪军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见到宋军冲进城来,拼命的向城西门冲去。
王宵猎对邵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命令我们的人不必穷追。有命大的逃过洛水去,就让他们去吧。对于投敌的伪军,将领决不可以放过,士卒不必斩尽杀绝。上级投降,下面的士卒何辜!”
邵兴称是。
同州正位于洛水拐弯的地方,西、北、南三面临河。纵然逃出同州城,又有多少人真能逃出生天?
第676章 斩
看着推上来的赵彬,王宵猎道:“将军来同州,志向可谓远大。一直说,等秋天我攻太原,你便从同州渡河直击我后路,立不世大功。我的心急,等不了那么久,提前来了。”
赵彬脸色灰败,低着头一语不发。
看着赵彬,邵兴厉声道:“你是败军之将,缘何不跪?”
不等赵彬开口,王宵猎摆手道:“不必跪了。我的军中一向不行跪礼,哪怕是败军之将,也是如此。我们都是爹生妈养,天地生成的一个灵物,何必要跪拜别人呢。”
赵彬抬头看了王宵猎一眼,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王宵猎摇了摇头。道:“面对金军时,你若是有今天的气节,何必有今日!富平之战后,金军兵不血刃,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占领了陕西五路。若是没有你们,怎么如此顺利?泾原路第八副将郭浒,宁可一死,坚决不降金。第一副将朱友恭,面对金军许的高官厚禄,还要怒骂降将张中孚,最后被杀。王琦是小小的弓门寨巡检,身边的人全部都拜了金军的招降旗榜,依然不屈。面对这些人,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今日战败,到了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直娘贼,我没有那么多话问你!推出去斩了!悬首城门三日!”
赵彬听了大惊。急忙想说些什么。王宵猎只是摆手,道:“推出去!斩!”
士卒应诺,上前按住赵彬的臂膀,推了出去。
沉默了一会。王宵猎对众将道:“对于降将,我没有那么好脾气。女真人才多少人?今日山河破碎,这些降将起了多么大的作用?不要说什么形势所逼,不得不降。不降的多了去了!以后作战,凡是叛国之将,早早归降我们也就罢了。若是胆敢抵抗到底,那就要挨上这一刀!”
众将一起称诺。
王宵猎道:“这些降将,有的占据要害地方,有的手握重兵,不是一般人物。便如赵彬,看着不起眼,可我今天不杀他,让他发布命令,让同州治下投降,可以省许多功夫。可我为什么要省那些功夫?靖康年间,家父起义兵,到开封府勤王,为的是什么!自神州陆沉,永嘉南渡,陕西、河东、河北这些地方,多次沦落于异族之手。许多带兵的将领,学会了历史经验,战事一旦不顺利,就投降异族。许多时候这样做竟然成了平常的事,还有许多人,为这些人开脱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在国破家亡的时候,你若是怕死,就不要当兵。哪怕逃到深山老林里,逃到境外去,太太平平过一生,没有人说你什么!你不能手握重兵,防守要害之地,敌军来了一降了之!你一举降旗,身后不知多少百姓要被敌人蹂躏!所以呢,当时举了降旗,就准备好挨这一下夺命钢刀!”
见王宵猎神情严肃,众将一起称是。
王宵猎对邵兴道:“分派人手,立即向北占领同州治下白水、澄城、郃阳、韩城四县。占领之后,守城的士卒不必多派。我倒要看看,没有金军,哪个降将敢再向我伸手!”
邵兴一凛,叉手称是。
王宵猎对李连道:“今日逃出同州城的,未必有多少能够渡过洛河去。你安排兵马,把治下的降兵抓回来!降兵不是降将,很多时候他们没有选择。这一战所有的降兵,愿意在我们军中当兵的,送回后方新兵营。不愿意当兵的,给他们发些路费,让他们回家。回不了家的,送到后方营田司去。”
李连叉手称诺。
汪若海道:“宣抚,若是拿到逃兵,不想入我们军中当兵的,还是全部送回营田司去。若发钱让他们回家,只怕是给敌人增加人力。想回家,还是几年之后我们恢复陕西才好。”
王宵猎想了想。道:“好,全部送回营田司。不过,要吩咐营田司,不要对这些人另眼看待,就当是普通的流民就好。在军中,士卒没有选择权,想回家都逃不出去,怪不得他们。”
李连叉手称诺。
吩咐罢了,王宵猎道:“今日大胜,不当值的将士,好好庆祝一番。赵彬这厮在同州里,过得可是逍遥。把缴获的酒肉分给将士们,今日尽欢而散!”
听闻王宵猎破了同州,张中孚急忙点齐兵马,向华州急行。以前听信了王宵猎的话,以为他意在河东,张中孚没有在黄河岸边布置兵马。没想到突然之间,王宵猎就过了黄河,占领同州。
这可不得了。张中孚在京兆府只有两万余兵马,怎么挡得住王宵猎的大军?从同州南下,渡过洛河和渭河就是华州,然后就直面关中大平原了。如果不能守住华州城,张中孚就难立住脚了。
走到渭南,天已近傍晚,在府衙歇了下来。吃过午饭,取出书来,在灯下闲读。
突然机宜文字张锡急急进来,向张中孚行礼。
放下书,张中孚道:“夜已经晚了,机宜怎么还不歇息?可是有要事?”
张锡拱手道:“刚刚卑职听到些消息,觉得不是小事,急忙来禀报经略。”
“哦,什么事?”张中孚听了,转过身来,看着张锡。
张锡道:“有同州的人来,说想王宵猎破同州的事情。我觉得,与经略关系非浅。”
张中孚有了兴趣,道:“细细讲来。”
张锡道:“据同州来的人讲,王宵猎是晚上渡黄河,一夜急行五十里,路上还破了朝邑,平明到了同州城外。王家猎的军中,有一种利器,名为火炮。此物虽然与石砲相似,却比石砲厉害不知多少。不用一个时辰,王宵猎的军队就破了同州的城墙。城墙一破,赵彬如何能守?”
张中孚点了点头,沉吟道:“听人讲起陕州战事,也说起王宵猎军中火炮厉害。看来此物攻城是利器,想守华州不容易啊。陕州一战之后,四太子不敢在陕西,怕王宵猎围他,让我到京兆府来,却是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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