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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 第285节

    汪若海道:“我不善饮酒,一时也睡不着,便到这里来。”
    王宵猎在桌前坐下,翻看着案上公文。
    汪若海道:“折彦质到洛阳,说是要火炮,宣抚没有任何阻挠。可今日酒筵,对此事也不是十分满意。”
    放下手中公文,王宵猎道:“我是朝廷大将,朝廷要火炮,又有什么好阻挠的。对此事不满意也很自然。这样一件大事,折彦质空着两只手就来了,朝廷好大的脸!再者说,听折彦质话里意思,朝廷以为,我们是有了火炮,才能够在战场上打败金军。这样想,是要吃苦头的!”
    汪若海一惊:“宣抚为何这样讲?”
    王宵猎道:“参议以为,西京一战金军、伪齐都吃了火炮的苦头,他们会怎么做?”
    汪若海道:“自然是派出人来,想方设法偷火炮制造之法。洛阳城里,现在应该有他们的人。”
    王宵猎点头:“不错,正常人都会这么做。不过,他们派人到洛阳城里,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人的踪迹,早早就被盯住了。对于火炮匠人,我们看得又严,一时之间他们得不到火炮的制造之法。但这种事,能防一时,怎么能够防一世呢?早晚有一天,金军也会得到火炮制造之法。此事我们防得再严,也不可能防住。所以军中要做的,就是精研火炮使用之法。哪怕金军有了火炮,依然不是我们对手。”
    汪若海一惊:“宣抚是说,火炮到了朝廷手里,就防不住金人了?”
    王宵猎叹了口气:“就连朝廷的诏令,刘豫都经常比我这个边防大将早知道,偷取火炮制造之法又怎么了?我估摸着,我们把火炮献了上去,要不了一年金军就学会了。”
    汪若海道:“如果这样,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折彦质?”
    “提醒什么?朝廷难道不知道?”王宵猎摇头。“诏令、宣命如何下发,路上驿传如何保密,这几年朝廷已经改了几次了。又有什么用?不是制度不行,是朝廷没有必要的态度。西京之战前,刘豫的使节在行在飞扬跋扈,有哪个官员敢管了?大战胜利了还好一点。但是,女真人到行在,还是我行我素,官府根本不敢管。这个样子,提醒折彦质又能怎么样呢?没有用的!”
    汪若海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
    王宵猎道:“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由他们去吧。我看这几天的公文,枢密院问我们,听说我们在扩军,问是也不是。下面的人不敢乱说,只能够放在这里,等我回来。这有什么难回答的?告诉枢密院是就好了。”
    汪若海道:“现在与以前不同了。若我们私自扩军,枢密院不同意怎么办?”
    王宵猎冷笑:“有什么不同?我们的兵,难道要枢密院养了?我们是朝廷大将,自然要听朝廷的话。可我们在前线面对金军,也不能什么都听朝廷的。说到底,朝廷对的话我们听,若是不对,就当不知道了。”
    汪若海迟疑一下,道:“如果有违诏命,朝廷派人来问罪怎么办?”
    王宵猎道:“那就告诉来人,我们为什么违诏命!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自缚双臂,去行在负荆请罪?”
    汪若海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以现在王宵猎的实力,应该说对朝廷已经非常恭顺了。若朝廷不满足,想更进一步,很可能会起冲突。大将带兵在外,哪怕忠心耿耿,朝廷要挑刺,还是能挑出许多毛病来。就像岳飞,在诸大将中算是自律的,最后还不是被朝廷赏了一刀。王宵猎明白,对朝廷越是恭顺,他们越是会挑自己毛病。
    今年张俊赶走了孔彦舟,荆湖一带除了杨么,终于大致平定。从行在到襄阳,长江水路现在基本通畅。自从前次到行在献俘后,朝廷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最近不管是中书,还是枢密院的公文,管的东西越来越细,语气越来越不客气,让王宵猎看了心烦。如果自己不表示出态度,让朝廷这样下去,谁知道后边有什么。
    此次折彦质来洛阳,要炮没有什么,关键是空着两只手来的。哪怕朝廷没有钱,也应该表示态度,最少给王宵猎几坛御酒吧。这实际上是朝廷的态度,对王宵猎不满。
    想到这里,王宵猎不由冷笑。出了官厅,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站在池边看着盛开的荷花。
    朝廷有了火炮,必然就会有大臣大将觉得如虎添翼,兵力与从前再也不同。那个时候,对自己的态度,只怕还会更坏。此次来洛阳的,除了折彦质,还有大量文臣。如何对待他们,王宵猎需要想清楚。
    王宵猎的治下,俸禄一切都发现钱,从来没有折支,也从来不会欠发。这个待遇,许多官员都看着眼馋。上次朝廷说要向这里派出官员,大量官员主动要来。
    来可以来,王宵猎不反对。这个时代,特别是科举官员,本来就是从普通人中选出的优秀人才。哪怕是让他们学习理政,也比别人学得快。自己占领了这么多州县,确实需要他们。但来了之后,王宵猎绝不允许改变了自己的施政理念。不能来了人,改变了自己。
    接下来,王宵猎要面对这些人,处理棘手的事。自己推行自己的理政办法,不但是这些官员可能不满意,还可能会引起朝廷的猜疑。王宵猎一旦让步,很多事情无法想象。
    第696章 府州来人
    折彦质回到驿馆,坐到院里的柳树下,不由叹了口气。今天酒筵,听得出来,王宵猎对自己的态度并不是十分友好。特别是最后说军中没有宿将,明显带着戏谑成分。
    靖康以来,对金作战最大的胜仗,就是王宵猎取得的陕州大捷。一战斩金军两万余人,着实震惊天下。不过李彦仙到行在献俘,朝廷厚赏,引起一些大将嫉妒。当听说王宵猎军中全靠火炮,就有人放出话来,说自己军中如果有火炮,必然能取得更大的胜利。
    此次来要火炮,朝廷确实存了心思。如果王宵猎把火炮献上朝廷,朝廷照样仿制,分发各军。如果有军队由此能大胜金军,就说明王宵猎的军队不过如此。后续就可以想办法,让王宵猎逐渐缩小军队规模。
    此事很容易引起王宵猎不满。朝廷选派使臣,人人都不愿意来。最后没办法,差事落到折彦质这个刚刚被招回京城的被贬官员身上。
    王宵猎说自己军中没有宿将,那谁还敢说自己是宿将呢?
    正在这时,驿卒过来。向折彦质行礼道:“官人,外面有个客人,说是与你熟识,请你过去相见。”
    折彦质奇道:“我在洛阳没有故旧,哪里来的相熟客人?”
    驿卒道:“小的不知。那客人只说是官人故交,给我几文钱,来通禀一声。”
    折彦质只好起身。想了想,没有把人叫进自己住处,而是随着驿卒走了出来。一抬头,就见一个汉子站在房子阴影里。折彦质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眼前这人,不正是自己家里人?
    等驿卒走远,折彦质快步上前。对那人道:“十八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五郎扭头看上折彦质,急忙上前道:“官人,你让我好找!这里不是说话所在,且随我来。”
    “你稍等。”折彦质回到住处,跟随从说自己有事要出驿馆一趟,不要跟来。这才随着十八郎,出了驿馆。
    看看离得驿馆远了,十八郎才道:“经略相公听闻官人来,不胜欣喜。特别命小的与范官人来洛阳相见。”
    说完,指着前面茶铺道:“范官人怕被人认出,在前面茶铺里。”
    折彦质听了,大步走到茶铺。就见角落里,坐着自己的妹夫范圭。
    正要走上去相认,就见范圭看着自己,轻轻摆了摆手。折彦质明白过来,对十八郎道:“那边一间酒家,你与妹夫随着我过去,我们阁子里相见。”
    说完,抬步向旁边的酒家走去。十八郎叫了范圭,紧紧随在折彦质身后。
    进了酒家,折彦质要了一间小阁子。吩咐小厮,等范圭进来,让他们到阁子里来。
    坐下没多久,范圭与十八郎进了阁子。看着折彦质,道:“天可怜见,我们还有活着相见的时候!”
    折彦质站起身,紧紧拉住范圭的双手。一时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各自落座,折彦质叫过小厮,要了些酒菜,吩咐快点上来。
    等到小厮出去,折彦质道:“你必然是得到了我来洛阳的消息,才来相见的吧?”
    范圭道:“从年初陕州一战,经略便在洛阳布了眼线。听闻你来洛阳,命我星夜赶路,来与你相见。”
    听了这话,折彦质不由叹了一口气:“十三叔已经投了金人,而我是宋臣,见了又怎么样呢?真是造化弄人!”
    范圭道:“若是以前,相见还不如不见。现在不同,王太尉大军已经占领石州,甚至攻占了吴堡寨,到了我们的家门口了。是战是降,关乎我们全家性命!你既然已经被宋廷起用,就不能不问你的意见。”
    折彦质道:“为什么起用我?正是因为王宣抚大军入河东,逼近府州,朝廷想十三叔能及时反正。如若不然,十三叔是伪齐的经略使,哪里有用我的道理?”
    范圭道:“你明白就好。现在朝廷大军已经逼近府州,我们必须要想退路了。”
    折彦质道:“王宣抚大军既然占了吴堡寨,有没有派人去府州?”
    范圭摇了摇头:“没有。若是王宣抚派了人来,经略又怎么会如此着急呢?陕州一战,王宣抚手下大军,只用一天时间,就斩金军两万余,其凶恶远过金人。此时我们一着不慎,就葬送全家性命!经略退回府州,便就立即派了眼线来洛阳。只是在府州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洛阳消息,着实是心焦!”
    折彦质听了,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十三叔莫非是想重归朝廷?”
    范圭道:“折家的根基在府州,如果王宣抚打下太原,我们有的选择吗?而且看这两年形势,王宣抚占领河东,恢复故土是很可能的事情。我们本是宋人,又何必为金军卖命?”
    折彦质点了点头。问道:“十三叔怎么想的?若是有意重归朝廷,应该派人来找王宣抚才是。”
    范圭道:“经略怎么派人来?一着不慎,消息泄漏出去,金人岂会放过?金军正在朔州一带集结军队,只等秋天南下太原,与王宣抚大战。这个时候,只能谨慎行事!”
    正在这时,小厮端了酒菜上来,两人住嘴。
    等小厮出去,范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气道:“此事王宣抚派人取系经略最好,省却无数功夫。可偏偏王宣抚只想着向石州派兵,怎么让人生疑?”
    折彦质道:“你此来洛阳,有什么主意?”
    范圭道:“经略的意思,是你向王宣抚提一提府州的事。最好王宣抚派个可靠的人,来见经略。单等着与金军战于太原的时候,经略出兵攻金军后路,必建大功!”
    折彦质苦笑:“你们不知道,我此来洛阳,王宣抚看着可是有些不顺眼。”
    范圭一怔:“怎么回事?你是朝廷使臣,王宣抚不是该好好接待?”
    折彦质有些无奈:“王宣抚一方大臣,军政大事皆一言而决。我作为使臣,他看着自然有些不顺眼。”
    第697章 试炮
    洛阳城外,折彦质看着架起来的火炮,对汪若海道:“参议,这就是火炮了?看着就是不凡!听人说,此物比床弩厉害得多,用的人还少,战场上真乃神器也!”
    汪若海道:“初见时觉得厉害,见得多了就觉得不过如此。火炮确实比床弩、石砲厉害得多。一炮发出,可以洞穿数人。不过,要想用得好,还要看将领怎么布置。”
    折彦质围着火炮转了几圈,连连点头。
    这炮用铜铸成,看着如此之大,必然很重,不知用了多少铜。战争中大量使用,要花不少钱。
    汪若海在一边看着折彦质,也不说话。王宵猎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火炮当成秘密武器,而是大量装备军队。使用得多了,大家就发现,这东西在战场上作用很大,但还要看怎么用。用不好,根本就起不了作用。用得好,可以最大的杀伤敌人,特别是压制敌人。
    这些新式武器,在战场上有很大的作用。但对于指挥者来说,不能过分亏大这些作用。如若不然,就很容易过分依赖新式武器,失去战场的优势。或者战术过于畸形,不能充分发挥新式武器的作用。
    历史上,当欧洲开始工业革命的时候,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国家,大多因为各种原因封闭落后。特别是中国,鸦片战争时,政治黑暗,军队涣散,再叠加上武器落后,战果让后人看来不可思议。
    正是因为有历史上的欧洲殖民全世界的例子,让许多人对武器的好坏过于重视了。甚至有一部分人,把这种技术上的差距作为划分文明的依据。用木棍、石块打仗,是一个文明阶段。用冷兵器,刀枪剑戟加弓弩,又是一个文明阶段。用热武器,火枪大炮,又是一个更高的文明阶段。诸如此类,一直用技术把文明向上划分。
    文明怎么可能只是技术呢?人的文明,说到底是人,看人怎么生活。人的生活状态得不到改善,甚至到了能够遨游太空了,还有奴隶制,就有些可笑。
    著名的科幻作家刘慈欣,经常讲降维打击。讲降维打击的时候,喜欢举一个例子。说是在非洲的一个殖民地,有一个家庭。这个家庭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不知怎么惹了周围部落,一千五百骑着马的骑士,包围了这个家庭。这个家庭惟一的武器是那时刚发明的马克沁机关枪。结果这个家庭用这挺马克沁机关枪,打死了来犯的骑士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跑了。
    王宵猎是个较真的人,真地去查这个故事,可惜查不到。后来再一想,一挺机枪,对一千五百人,这个故事就显得有些可笑了。刚发明出来的马克沁机枪,能够连续发射多少时间?一挺机枪,要压制一千五百人,这一千五百个人都是傻子吧?还不能太傻,他们要排成非常好的队形,才能被杀三分之二。
    这个故事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即使有,也不可能一千五百骑兵被一挺机枪压制。必然是删去大量细节,只留下这么一个噱头而已。可以一次性快速拉出一千五百骑兵的,岂能只是几个小部落?
    惟技术论是不可取的。一件新武器,有可能会改变战争态势,但战争结果,必然还需要其他因素。
    什么是高等级文明?绝不可能是依技术来划分的。不能说你是石器文明,我是青铜文明,我就比你高级。所谓毁灭你,与你何干?听着很霸气,但这话不应该是由文明的人来说的。
    文明,不应该只是使用工具的变化,武器的变化,而应该有其他的东西。不能认为,我是青铜文明,竟然没有轻而易举地消灭你一个石器文明,是差距太小。如果我是铁器文明,就应该很容易了。如果还不行,那我是火药文明总该行了。这种想法,实际忽略了文明更重要的东西。
    前世的时候,由于时代的变化,人们对于知识也不较真,经常会有人用这种似是而非的例子。或者,为了吸引人眼球,故意普及一些看着对,实际不把话说明白的知识。
    比如,人们介绍自己家的时候,会说寒门如何。就有人出来科普说,在古代,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寒门的。甚至有人会说,在古代,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叫寒门。
    古代是什么朝代?有多少时间,在哪个朝代不能自称寒门?什么时候,一般人没有资格叫寒门?唐朝之后,门阀消失,一般人当然可以称寒门了。而宋元明清,难道就不是古代了?
    历史已经很复杂了,后人不要为了这个那个的原因,把复杂的历史弄得似是而非。
    仔细看过了火炮,折彦质道:“听说火炮能射铁丸。不知是怎么射的?”
    汪若海道:“都承离火炮远一点,让炮手射一炮就是了。”
    等到折彦质离开,汪若海吩咐在一里之外摆了些简陋的木头人偶,命令炮手装药。
    看着炮手打开一边的瓷罐,倒出火炮来。折彦质问道:“参议,这是何物?应该就是火药吧?”
    汪若海道:“正是。火炮的用的火药,与平时做烟火的可是不同,千万不要搞混了。”
    折彦质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只是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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