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均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梁兴道:“应该的。本来应该在军中为钤辖接风的,奈何军中不许饮酒,就只好到这里了。边关小地方,确实过于简陋,又不洁净,军中只好派人来帮着收拾。”
张均道:“不必如此。我这个人无所谓好坏,也不在意这些。”
梁兴道:“话虽然如此说,但接风宴,终究是不同。以后待的时间长了,又自不同。”
看着亲兵为自己准备各种餐具,又打了水来,请众人洗脸。回到座位坐下,姜敏不耐烦地道:“这种场合我实在不习惯。钤辖来了就好了。以后凡是这种事情,多由钤辖出面,我就不必要参加了。”
张均道:“哪个会习惯?迎来送往的事情,最是烦人!”
姜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酒菜上来。梁兴拿起酒壶道:“北方的兵,还是习惯喝烈酒。我们军中的酒坊,这一年生意好着呢,就连太原府都买我们军中的酒。今日喝的,是洛阳带来的牡丹春,希望钤辖喝得惯。”
张均吓了一跳。道:“牡丹春在洛阳是一等一的好酒!这样喝酒,我如何当得起?”
梁兴道:“这牡丹春还是都统从洛阳回来的时候,宣抚送的呢。都统不好酒,一直没有喝。今日钤辖来,特意拿出来的。我也跟着尝一尝味道。说实话,这酒只是听说,还没喝过呢。”
张均看姜敏,只见他神色淡然,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还真是个不好酒的人。
把酒倒进碗里,只见微微地泛着黄色,一阵酒香扑鼻而来。张均好酒,但不嗜酒,也被这酒肉勾得垂涎三尺。
深吸一口气,张均赞道:“果然是好酒!怪不得这是第一名酒,单闻味道,已经不凡!”
梁兴道:“听说蒸出来的酒,要分几次接取。最早的接的酒也最烈,喝不得。中间接的酒,才好出去卖。最后接的酒没有办气了,只好再蒸。这牡丹春就是前边接的酒,陈了几年,喝起来才是人间至味!”
张均点了点头:“我也听说是如此。只是宣抚不好酒,这酒没有喝过。”
这句话透露出一种信息。如果王宵猎好酒,张均肯定会想办法要一瓶来的,说明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一边的姜敏神色不动,对梁兴道:“把酒满上,为钤辖接风洗尘!”
梁兴倒了酒,小心地把酒瓶放到一边。
饮了酒,姜敏道:“这里虽然地瘠民贫,却养的好羊。味道鲜美,不膻不腥,好过中原太多。最好就是用水煮熟了吃,不用太多技巧。这道红焖羊肉,是我军中的厨师所做,钤辖尝一尝。”
张均夹了一块羊肉在嘴里嚼着,果然味道鲜美。
姜敏吃菜别有一种风格。遇到自己喜欢的,就不紧不慢,专挟那一种菜吃。自己不喜欢的,就不伸筷子,哪怕菜在自己面前。如果桌上没有喜欢的,就干脆放下筷子不吃。
张均偷眼看张均的样子,心中暗笑。这种人是非常意思的。他不是挑食,只是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要吃当然要吃自己喜欢的。如果自己不喜欢的菜,吃了不如不吃。
吃了一会菜,姜敏放下筷子。喝酒他也陪着喝一口,然后喝一口茶,不再吃菜了。
梁兴道:“钤辖莫见怪。都统的规矩,我们军中是不劝酒的。钤辖好酒量,尽管喝便是。都统只是不喝,并不会见怪。一向都是如此,我们习惯了。”
张均听了连连点头:“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嘴中虽然如此说,心中却道,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姜敏说不习惯这种场合,他这个样子,能够习惯才怪!张均干脆不理姜敏,自与梁兴你来我往劝酒。
姜敏在一边静静看着,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只是偶尔拿起杯子来,轻饮一口。其他时间就默默地看着张均和梁兴,饮得兴高采烈。有时候低下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775章 合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均已经是酒足饭饱。有姜敏在这里,不好真地喝醉,便就推辞不胜酒力。
姜敏道:“那便换壶好茶上来,醒一醒酒。今日钤辖新到,说一说闲话。”
梁兴叫过小厮,让他上一壶好茶来。特别吩咐,不要用店里的茶叶,要用亲兵带来的。
一军都统,其公使钱中还有诸如好酒、好茶之类。都统可以自己享用,也可以用来招待客人,王宵猎对公使钱的管理很松。姜敏不好酒,也不嗜茶,这些东西一般用来待客了。
除了姜敏自己的公使钱,还有师的公使钱。这是真正的公共财产,一般由掌书记掌管,钤辖监察。必须是公事的时候才能够动用,使用相对比较麻烦。
很快小厮把茶上来,把残羹冷炙撤了下去。
梁兴让小斯出去,给姜敏和张均倒了茶,说些闲话。
姜敏道:“以前钤辖都是独来独往,做什么事情后方的人也说不清楚,好是逍遥快活。怎么进了军校一回,宣抚就让你做钤辖了呢?宣抚说你带兵有自己的办法,比其他人都强,不知是也不是?”
张均扶着茶杯想了一会,道:“那时候你在宣抚司,什么事情瞒不过你。说得不错,我年轻的时候性子野,最讨厌被人管束。带着几个人,在敌人的地盘做事,可说是逍遥自在。人哪,总会长大。年轻时的想法,当时认为正确,长大了可不一定正确。我进了军校,娶了亲,忽然之间就觉得那样好没有意思。军校出来之后,带的一个兵名叫孙七郎的,极是惫懒,难以管教。可以说我想尽了办法,怎么也管不好。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让他们一个队一起来想办法,一起来受惩罚。没有想到这个办法有用,这个孙七郎真地管好了,还在新兵比武中获了奖呢。我把整个事件写成案例,让其他将领参考。由这个案例,宣抚找到我,让我来做你的钤辖。”
姜敏点了点头:“你写的案例我也看了,也受到了启发。不过仅靠这来管兵,只怕是不行。”
张均笑道:“几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当然不同。宣抚找我时,就说了许多注意事项,让我尽量把这些扩展为完整的带兵办法,再由其余的将领汇总成条例。我想了很多,有些有道理,有些没道理,正要都统帮着完善起来。”
姜敏道:“我不是善于带兵的人,帮不了你太多的忙。”
其实姜敏带兵是有一套的。最开始的三千人,他带的并没有问题。不过做了都统,实在没有精力管那些,只能由下面的将领各自负责。而姜敏的性格,事情管得极细,他的办法也没法教别人。
这个道理,跟王宵猎类似。关于带兵,王宵猎有一套理论,滔滔不绝全是大道理。但这些道理,并没有被实践验证过。他带兵不久,便就占据了襄阳,队伍迅速膨胀起来。可以说,军队从几百人到几千人的关键阶段,王宵猎并没有实践经验。他的所谓大道理,也只是道理而已。
管理下属,能够掌控你下一级的下一级,已经是极致了。掌控不了,则容易脱离实际,纸上谈兵。如果管更下一级的事务,甚至有的人事无巨细,什么事情都管,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层级设置过多,很多中间层级没有必要。如果层级设置合适,那就是管理混乱。
当有一个军的时候,王宵猎需要管理到统制一级。不是事无巨细什么都管,而是要知道每个统制的任务,知道他们的计划。当扩充军队到两个军,王宵猎就只能管到师一级,统制就实在没有精力去管了。
听见姜敏如此说,张均诚恳地道:“都统,军队的事务需要我们两个人配合。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实在在必须做到的。我虽然以前独来独往,做事情喜欢独断专行。但现在做了钤辖,再跟以前不一样了。宣抚设钤辖,说得很明白,钤辖负责日常管理,都统管行军打仗。实际上,事情怎么可能分得那么清楚?钤辖和都统,虽然各有分工,但实际上分工又没有那么清楚。这就要求,钤辖和都统必须紧密配合,凡事商量着来。在这个基础上,分工才有意义。如果钤辖和都统不配合,甚至争权,事情就难做了。”
姜敏神色不惊,点头道:“这个道理我懂。”
张均道:“那么你同意合作了?”
姜敏摇了摇头:“合作还是不合作,合作到什么程度,还要看钤辖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做事情。如果实在合作不来,有什么办法?到时我自会禀报宣抚,或者把我调走,或者把你调走。”
张均一愣。道:“宣抚派我来,可是认为我们两个人能合作!”
姜敏道:“凡事情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或者宣抚错了,又有什么稀奇?”
看着张均一脸错愕,姜敏笑道:“都统和钤辖必须能合到一起,合不到一起,事情没法做的。这不是普通的两个职位,不管什么人都能来做。我相信宣抚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让你来。我们虽然不熟,但都是随在宣抚身边多年,总容易合得来。如果实在合不来,没有办法,就只能够换人了。”
张均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是啊,都统和钤辖这两个职位比不得平常,两人必须能够合得来。在下面,比如都头和军使,纵然不合,有上面管着还是勉强能干。到了营一级的指挥使和监押,合不来的话就有些勉强。统制和都监如果不合影响就非常大了,直接影响军队的战斗力。钤辖和都统不合,这军队就散了架了。
姜敏道:“正是因为我们不熟,所以必须要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呢?”
张均轻声道:“明白了。以前我没有想到此节,多谢都统提醒!”
姜敏道:“以后我们一起做事,钤辖还是想明白好。”
第776章 石州
石州驻地离石县位于赤洪水旁,是一处群山之中由河流冲出来的河谷。河谷地带土地肥沃,适于农耕。但可惜太小,抬头就能清晰地看见群山。
进了县城,就看见城里面人群混杂,熙熙攘攘。
姜敏对张均道:“我们占了离石县后,周围躲避金兵的百姓都逃到这里。没办法,除了军队之外,这些人一样要养活。布置屯田,等到收获粮食总要半年多。所以这些百姓,我们要养到明年五月。”
张均道:“看城里的样子,怕不是有数万人?”
姜敏道:“没有那么多。现在避到城里来的百姓,一共有八千多人。”
张均叹道:“凭空多出来八千多人,填饱肚子可不容易。”
姜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进了县衙,参谋卫仁、左虞候张驰和掌书记丘胜上来见礼。
姜敏道:“本军的司令部,缺一个右虞候迟玉平。他到方山县巡视,一时回不来。”
张均道:“卫仁和张驰以前就认识,倒是书记有些面生。”
姜敏道:“丘胜本是原第一军前军的掌书记,得到宣抚看重,调到这里来。”
卫仁和丘胜都是平级调动。不过大家都明白这支军队与其他军队不同,他们也乐意过来。
到了官厅坐定,姜敏道:“今夜为钤辖接风。明天下午,等迟玉平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到这里议事。——我们今后的任务,怎么样做事,要做哪些事,诸般种种都要议定。”
众人称是。
丘胜下去准备接风筵,其余几个人坐在官厅里闲聊。
卫仁道:“到了石州,首先要面对的是府州折可求。除此之外,有三股势力较大。一是岚州飞鸢堡的韦寿佺,听说有众数千人,二是忻州徒合寨的栾庆山,有众万余;三是岚州楼烦县赤泥堡的张广所部,有众数千人。这些人占据地方,拥兵一方,不服金人管束。”
张均听了问道:“那个栾庆山,是不是中原来的。”
卫仁笑道:“不错。这还真是个人物。听说最早是禁军,后来入了宣抚的帐下。不过不服管束,逃出军队,混迹于许州一带。再后来,入登封丁进帐下。宣抚并了丁进,他便来到晋州豹尾寨。宣抚大军北上,他又跑了。这次跑得比较远,到了忻州的徒合寨,占了那里为王。”
张均点了点头:“果然是他!当年在登封的时候,我与他接触过。这个人一言难尽!唉——”
听说栾庆山,张均就连连摇头。这是个禁军的兵油子,天生不服管。从王宵猎的军队逃出来后,浑迹于各种势力中间,浑得如鱼得水。王宵猎占领登封,让他北走河东,发展势力。这两年他收服各种强人,割据一方,在金军的统治下浑得很好。听说现在金军对他很重视,要招安呢。
看张均的表情,卫仁道:“很多人说,栾庆山到河东来是得到宣抚的支持,让他搞乱金人后方。那些割据一方的强人,就有些人就对此深信不疑,很是信他。”
张均想了想,道:“这种事情,宣抚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也不要乱猜。”
姜敏道:“不错,只要宣抚没有告诉我们,那就当他没有,当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卫仁道:“我们占领石州以后,向北就跟这些势力接触上了。用几个月,摸一摸一这些人的态度,再做决定。栾庆山离得最远,也可以先不管他。”
姜敏点了点头:“最重要的是张广和韦寿佺。他们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岚州的归属。而岚州,是连接府州和太原府的关键道路。我们控制了岚州,也就拿到了解决府州问题的钥匙。”
卫仁道:“势力最大的,还是栾庆山。他距忻州又近,扼关键道路。”
姜敏摇了摇头:“古书有云,凡战以正合,以奇胜。我们这支军队就是宣抚的奇兵,不要当成正兵。到了战时,我们的攻击方向是哪里,现在其实说不清楚。不只是我说不清楚,宣抚也说不清楚。徒合寨近忻州,对于我们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首先就是解决府州,再就是联络三寨。要保证到了战时,他们不给我们添麻烦。”
说完,姜敏觉得意犹未尽,加了一句:“关键是府州!”
张均点了点头,道:“怎么排兵布阵我不清楚,但临行的时候,宣抚确实说了很多府州的事情。”
姜敏道:“府州在洛阳城设有据点,打探我们消息。但以后对府州的事,要以我们为中心。卫参谋,过些日子你回洛阳一趟,问明白宣抚司在府州是如何布置的。以后哪些事情归我们,哪些事情必须上报,宣抚司也要说清楚。”
卫仁道:“什么时候走?”
姜敏道:“很快了。过几天宣抚大婚,你要代表我们师前去庆贺。宣抚特意吩咐下来,此次大婚,各部均不许送贺礼。要送,可以送些土特产,不许超过五十贯足钱。我问过了,石州这里的特产,无非是梨、枣之类,还有下面一个地方产的梧桐山药,算是格外特别。这几天挑选贺礼,挑好你就该走了。”
“倒是忘了,这个月宣抚要大婚了!”张均拍了拍脑袋。“我该参加了婚礼再走的!”
姜摇了摇头道:“宣抚不喜欢太热闹,你待在洛阳干什么?而且宣抚公私分明,这种私事本就不想大操大办,只是碍不过属下纷纷劝说。要不然,一顶驴车把新娘子拉回家里面,万事皆了。”
张均道:“这种事情,一辈子只有一次,怎么可以草率?”
姜敏叹口气道:“你不了解宣抚。我们做属下的,以后有机会了,能够私下小聚,就是不得了了。婚礼诸般事情格外繁忙,宣抚哪照顾得过来?更不要说,宣抚本就讨厌这种时候被人围着。”
虽然听姜敏这样说,张均心里面还是不信。他娶玉奴姐妹,因为两人出身不好,是私下里静悄悄办的,每每想起来还是感到遗憾。如果有机会,怎么可能不大操大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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