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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缠春山 第73节

    也唯有死,他才能彻底打消想要她的欲念。
    若不死呢?若能控制住自己不再见她呢?
    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拿起火折子吹了吹,那点点红光炽盛起来,暖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无法让他感到丝毫暖意。
    他坐了片刻,终于将掌中的玉蝉放入锦盒内,然后同自己的衣物放在了一处,尸骨收敛时便能入葬他的棺内。
    他是吴氏被强|暴后生下的孽子,无论他的由来,还是他的欲|望都脏,比那足下之泥肮脏百倍、千倍,他清高孤傲,却又极度自厌自弃,没有人比他更矛盾。
    是殷芜给了他羁绊,让他有了想探寻人世的想法,也让他没有那般厌弃自己,可他不该污了殷芜的路。
    这夜他想了很多事,可天终究是要亮的。
    东方既白,百里息穿上甲胄,书案上放着一个瓷瓶,瓷瓶内是“无忧”。
    若服之真能无忧该多好。
    百里息仰头将瓶中药尽数吞下,表情变得冷漠木然,将所有的情绪都抽离了出去。
    辰风已在门口等候,百里息直视自云隙中射出的几缕天光。
    “走吧。”
    辰风身体紧绷如弦,深吸了一口气,问:“主上有没有话要留给殷姑娘?”
    男人冷硬的侧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默了片刻。
    “不留了。”
    曲庆军中早已人心涣散,勉强支撑了半日,城门被攻破,百里息单骑闯入曲庆大军之中,手中之剑刺、挑、抹,剑剑取命,所过之处哀声不绝。
    他这样的高手本就无人能近身,如今又是这样霸道凶残的打法,曲庆士兵哪有敢近身去送命的,以至于百里息所到之处,敌军鸟作兽散,跪地求饶。
    主城另一边,剌族却绕过这边的战场,从西南角门逃了出去,消息传来时,辰风的心又悬了起来,生怕百里息在这边杀得不痛快,要亲自去追袭剌族人马,正要主动请命带人去追,百里息已纵马出城而去。
    “主上!”辰风大喊了一声,心中悲戚绝望,知道今日百里息是要一心求死了,于是亲率了两千精兵前去支援。
    冠州地势开阔,农田平坦,如今又是冬季,禾木不生,剌族的三千人马根本无法掩盖行迹,百里息的马是旻国之内最好的良驹,四蹄腾空,远看便似一道残影。
    剌族首领名唤冷陶,继任首领之位不足一年,急于建立自己的威望,所以才和曲庆合作,原准备掳掠一番让族人知道自己的能耐,谁知竟这般不顺。
    他生性恶残,如今又是满心怨气,如丧家之犬,见有人追来,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待看见追来的竟只是一人,心中既恼且恨,心想若不将这人杀了,以后自己在族中便彻底没了威望,索性命令族人停住,他准备亲自斩杀来人。
    百里息银甲染血,玉面含霜,冰雕雪刻一般的人,如仙堕渊,又似修罗临世。
    冷陶心中打鼓,可已骑虎难下,抽出大刀,一夹马腹迎了上去,刀剑相击发出铿然之声,冷陶只觉手腕一麻,那刀险些脱手出去。
    他又接下百里息两招,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暗中对心腹使了个眼色,便有暗箭射出直奔百里息而去。
    百里息却似并未察觉,再次挥出手中的剑直取冷陶颈脉。
    剑尖没入皮肉发出一声闷响,冷陶面色惊惧坠落马下,那支冷箭也穿透银甲没入百里息的腹部。
    他似没有痛觉,将那支楞在外的箭身斩断,抬眼看向箭来之处,凤目里是森冷漠然的嗜血之意。
    “他受伤了!我们一起上!”
    “他杀了首领,我们要为首领报仇!”
    “杀了他!”
    剌族人红了眼,似黑色的潮水一般涌向百里息。
    *
    厉晴是后半夜才到的芮城,殷芜听了她的话,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要随厉晴去寻百里息,郁岼自然是阻拦,最后竟是谢晖劝服了郁岼,同厉晴一起护送殷芜出发。
    三人一刻也未耽误,中间换了马,才终于在正午到达主城,殷芜见守城官兵已是冠州军,城内也未见悲声,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大祭司呢?”谢晖抓住守城的士兵急声问。
    “追……追剌族人去了。”
    殷芜脑中“嗡”的一声,千百个不好的想法闪过。
    她猛烈咳嗽起来,双眼发胀,险些就要站不住。
    谢晖唤了她两声,道:“辰风追了过去,未必会有事,上马。”
    三人再次上马,不必费力寻找剌族的方向,大路上尽是凌乱的行迹。
    又狂奔了半个时辰,便看见拉族人的尸体,沿着血迹他们终于追上了百里息。
    他已弃了马,身上中了数箭,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正一步步逼近那些穷途末路的剌族人。
    “百里息!”殷芜大喊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辰风拦住。
    “殷姑娘,主上服了无忧,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姑娘还是莫要靠近。”辰风胳膊上缠着止血的布条,方才若不是他躲闪及时,这条胳膊便要折在百里息剑下。
    那几箭穿透了百里息的银甲,血从银甲间隙流出,百里息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痛苦之色,殷芜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不想百里息死!
    “你回来!”她喊了一声,眼泪涌了出来,再不能成言,哽咽声在这旷野被风吹得很远,“百里息,我要你……回来。”
    她忽然拔足狂奔,谢晖和辰风没防备,待想拦时,她已同百里息离得极近。
    两人相对而立,百里息眼神空洞冷寂,身后假死的一个剌族人忽然跃起,手中尖刀送向百里息的背心,众人根本不及反应,却见百里息手中那柄寒刃向后刺去,剑刃没入那拉族人的皮肉,那人便抽搐一下倒了下去。
    百里息将剑拔出,剑尖滴落的血珠染红了他脚下的白雪。
    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的睫上,很快化成了水汽。
    殷芜的披风跑丢了,身上都是汗,脸上都是泪,杏眼红得吓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尾鱼,可怜委屈极了。
    她吸了吸鼻子,颤声道:“百里息,我冷。”
    他艰难走到殷芜面前,可千疮百孔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轰然跪下,头垂得极低,如同最忠诚卑微的仆从。
    殷芜俯身去抱他,拼命想将他拉起来,却被他倒下的身躯压住。
    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的声音,奔腾的血液冲向头顶,眼前模糊一片,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时间停住。
    风声呼啸如同嚎哭。
    “阿……蝉。”声音从他喉里发出,溢上来的血沫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殷芜望着天空翩跹如蝶的鹅毛雪,泣声道:“百里息你这个疯子!混蛋!王八蛋!”
    第72章 番外一
    今夜便是除夕。
    曲庆朝廷出了一大笔银子将五千俘虏赎回去了, 冠州也恢复了安宁。
    经此一战曲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郁岼和郁宵尚留在芮城主持族中之事,殷芜留在春宁巷的宅院里过年。
    一早殷芜便听见门外吵吵嚷嚷, 开门见满街大包小裹的人,他们都是从四望城回来的,知道冠州军胜了, 主城重新拿回来了,便一刻也等不了,携家带口回家过年。
    阿满背着瑶瑶从人群中钻出来,喊道:“我们回来了!”
    殷芜同瑶瑶玩了一会儿,便去煎药,谁知厉晴却比她早一步, 那药已在铫子里冒着小泡了。
    “再有半个时辰便好, 属下在此处看着, 今日冷,姑娘回屋去吧。”厉晴劝道。
    殷芜便去另一边想准备今日的晚膳, 谁知那边灶也被茜霜占了,阿满在那“呼呼呼”地拉风箱,火苗从灶台边沿窜出老高。
    厨房没有殷芜容身的地方, 便准备回屋里, 谁知辰风寻了过来, 道:“姑娘, 薛安泰大人说府衙后院收拾妥当了,想将大祭司移入府衙去养伤。”
    “大祭司重伤不宜移动,我去同薛大人说两句话。”
    等殷芜送走薛安泰, 厉晴的药也熬好了,殷芜便端了药碗回屋, 药有些烫,她便将托盘放在窗边的小桌上,折身去掀石青色的床帐。
    殷芜的床并不小,可百里息躺在上面却觉逼仄,他后颈枕着殷芜的雪绢软枕,身上盖着殷芜的粉花小被,看着有些突兀,人突兀,小花被儿更突兀。
    她伸手探了探百里息的额,因才从外面回来手冷,摸什么都觉得热,于是矮身用自己的额贴了上去,见他未发热才放下心。
    大战至今已有七日,他一直昏迷未醒,开始几日发了高热,吃药、擦身也未退热,一直熬了三日才退烧,身上的箭伤上药及时,又是冬季,倒是并未溃烂。
    殷芜用软垫将他的头颈垫得高些,端了药碗在床边坐下,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他人清醒时便有一种疏冷孤傲之感,如今也不知是昏迷的缘故,还是受伤的缘故,看起来便带了一点羸弱苍白之态。
    冬日昼短,下午殷芜带瑶瑶在院内玩了一会儿,回屋时天便黑了,她点了灯,又去探百里息的体温,见依旧未发热,便将床帐勾起来,又抱了一床被给他盖上,将窗开了半扇透气。
    远处街上忽有一星火光升上天炸开,绽出一朵赤色的烟花,“嘭嘭”又有两个烟花相继炸开。
    城中百姓似得了信号一般,都开始放炮竹、放烟火,人声虽远却如沸。
    殷芜的眼中映出绚烂的烟火,人有些愣神。
    置身热闹之中,她却愈发觉得孤独,她想……若是百里息醒着多好,她想同他一起过除夕。
    重生之后,今日是她过的第三个除夕,可没有一个是百里息同她一起过的。
    第一年他想着送她走,故意离开半年之久,任由她自己在灵鹤宫里孤孤单单过。
    去年,她在这院子里过了个热热闹闹的除夕,他就住在她对面的院子,可也不是一起过的。
    如今他昏迷着……可总归两个人是在一个屋子里,比前两个除夕竟要强一些。
    她出神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殷芜缓缓回头,见床上那人已坐了起来,一双浅淡的凤目正望着她。
    窗外烟火明灭,屋内亦明明暗暗。
    “阿蝉……咳咳咳!”他掩唇咳嗽起来。
    殷芜过去扶住他的肩,指尖都在颤抖,下一刻她的手被握住,百里息似体力不支,将头靠在殷芜的肩膀上,如同一只受伤的孱弱巨兽。
    殷芜便又轻轻拍他的背,等外面的烟火停住,室内便暂时静寂下来。
    “阿蝉,”百里息的手臂环住殷芜的腰肢,声音尚有些嘶哑,“我们成婚吧。”
    未听见殷芜的回答,百里息又咳嗽了几声,又问:“好不好?”
    “不好。”
    百里息叹了口气,似有些心灰意冷,“也对,我如今受了这样重的伤,阿蝉若嫁给我,说不定还要当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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