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

    郑鲲鹏的老爹从他出生起就指望着儿子将来有大出息,所以为儿子取了个“鲲鹏展翅,翱翔千里”的好名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郑鲲鹏不高兴,他天生一副笑脸,遇事不疾不徐,遇人和和气气。不象周围的同事,总是嚷嚷着压力大啊,竞争大啊,走路风火火,做事急吼吼,动不动还脾气火爆。郑鲲鹏会眯缝了双眼,笑容满面地说:“别这么生气,生气伤肝又伤心,人活着就是图个高兴,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鲲鹏不求钱,不求权,就想在他老爹退休的企业里安安稳稳做一辈子的机关小科员。郑鲲鹏的老爹原是这家企业数得上号的头面人物,儿子学习一般,熬到高中毕业,郑鲲鹏的老爹就想办法让他招工进了厂子。
    靠着老爹的关系,郑鲲鹏也算是进了机关,做了机关人员。老爹本想着凭他的点拨,儿子怎么着也得混个一官半职。谁知郑鲲鹏就如扶不起的阿斗,老爹怎么使劲也没用,最根本的是郑鲲鹏脑子里根本就没当官这根弦,成日只想着乐呵呵地过日子就知足了。时间一长,老爹的心也冷了,想这路都是人自己选的,只要儿子活着高兴,活得痛快,平平安安一辈子也好。
    郑鲲鹏在机关一呆就是十年,虽没什么成绩,但也没有大错,逢人就是三分笑,领导叫做啥就做啥,人缘是没的说。最近几日,却见大家神神秘秘的,老往科长办公室跑,郑鲲鹏心想,又是为了涨岗位工资的事。跟往常一样,他也不多打听,只埋头干自己的活。
    这天一早,郑鲲鹏一到办公室就发现办公桌上有一纸调令,再仔细看,是把他调往车间的。郑鲲鹏还在擦桌子的右手停顿了一下,再看看办公室里其他人若无其事的做事、看报,联系这阵子企业在精减机构,人员做大幅度的调动,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郑鲲鹏拿着那纸调令看了很久,毫无疑问,科里这唯一的一个指标落在他头上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盯着郑鲲鹏,都在想象着一会儿他如何怒气冲冲地拿着调令去找科长。
    等了好一会儿,却见郑鲲鹏忽然把调令往桌上一放,呵呵笑道:“这下算是成了伟大的工人阶级一份子了,值得高兴啊!同志们,晚上聚餐。”大家都抬头惊愕地看着他。
    郑鲲鹏走马上岗在车间操作工的岗位一干就是五年,每天一上班,他把满是油污的工作服麻利地往身上一套,戴上防护眼镜就开始开动机床。一轮活干下来,额上满是大汗。休息时,与其他工友一样端着泡了浓茶的大搪瓷缸子往嘴里灌,两只不大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没事就与工友闲聊。股票啊、房产啊、婚外恋、小三小四的,逮什么聊什么。
    大家伙儿嘻嘻哈哈地闲聊了一阵,又各自回到岗位上加工下一批机件。郑鲲鹏刚把安全帽戴在头上,同一个班组的强子忽然拉住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郑鲲鹏笑着打了他肩头一下,说:“什么事还把我拉一边说,别是你小子要请我喝喜酒了?”
    强子踌躇了半天,才说:“我昨天在街上看见嫂子了,她她和一个男人在一块儿。”
    郑鲲鹏呵呵一笑:“那一定是她们学校的小张老师,离我家近,他们经常一起打个小麻将,aa制吃个饭。”
    强子看了郑鲲鹏好一会儿,犹豫地说:“他们,他们看来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郑鲲鹏还是呵呵笑说:“我家英子性格好,人缘好,跟谁关系都不错。”
    工友们知道郑鲲鹏离婚的消息已经是半年后了,大家都没看出端倪来,他和平常一样爱说爱笑,只是人消瘦些,象害了大病。强子看在眼里,心里无端地冒酸水,他扯过郑鲲鹏说:“你就这么让她走了,按照婚姻法规定,你可以要求赔偿的,她这是有错在先。”
    郑鲲鹏头一次叹了口气说:“夫妻俩儿有什么错,这也怪不了她,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过上好日子,连套房子都没有。我是做官做不了,挣钱挣不了,看着她天天愁眉苦脸的不高兴,我也高兴不起来。你说人活着图个啥,不就是乐呵呵地过日子嘛。她走了也好,去跟别人过高兴的日子。”看着郑鲲鹏慢吞吞地往身上套工作服,再看他头上已露出的星星白发,强子鼻子微微地发酸。
    郑鲲鹏带了儿子单过,儿子正是青春发育期,不仅饭量大的惊人,平时消费也节节攀升,非名牌不用。以前郑鲲鹏有老婆的时候,虽然两人都只是企业普通职工,工资不多,但精打细算也能把日子谋划过去。现在老婆带了工资走人,虽然也给儿子出了生活费,但还是时常让郑鲲鹏捉襟见肘。
    厂里考虑职工福利待遇,为每位职工发了午餐饭卡,午餐饭卡除了在食堂就餐外,还可以在企业指定地点购物。郑鲲鹏的饭卡从不在食堂消费,一到中午该吃午饭的时候,他就拎了铝皮饭盒往开水房走,端回来就是满满一盒子开水泡饭。
    郑鲲鹏与工友围坐一圈吃饭,有工友就开玩笑说:“郑鲲鹏,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这么省吃俭用存彩礼钱呢?”
    郑鲲鹏满脸笑容道:“我倒是想多省点儿,以后请你们喝喜酒,可没哪家姑娘看得上我啊!”大家哈哈大笑。
    强子把从食堂买回来的菜拔了一半在郑鲲鹏饭盒里,郑鲲鹏忙出手阻挡,强子假装板了脸说:“这点儿菜撑着你了,指望你吃饱了多讲几个笑话呢。”
    郑鲲鹏眼一热,从胸膛子里吼出来:“和哥儿几个在一起就是高兴。”
    郑鲲鹏有两天没见着儿子回家了,好象儿子现在迷上了什么网络游戏,他去网吧找了几次,也没看着人影,正着急着,派出所却打来电话叫去一趟。
    郑鲲鹏工作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去了派出所,他找到值班警察,值班警察指着对面小房间里的人说:“这是你儿子吧?”
    屋里的少年个子已超过郑鲲鹏,低垂着头。郑鲲鹏点点头,满脸堆笑地对警察说:“是我儿子,找了两天了,他这是出了啥事了?”
    警察脸黑着,训斥道:“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小小年纪,拉帮结伙抢劫同学,更为严重的是他还吸毒,已经有一年的吸毒史了,你是怎么做父亲的?”
    郑鲲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警察的话在耳边嗡嗡地响,满是油污的双手绞在一起。他第一次收敛了笑脸,脸上是木木的表情,嘴里喃喃道:“这辈子只想高兴地活个人,咋就这么难?”眼泪收不住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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