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冷卿过来有何事?”不知是不是错觉,何呈奕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虽气质一如既往的凌厉,却隐隐透着股疲色。
旁的却也顾念不上,冷长清只道:“陛下,方才臣在殿外看到一群人,自里出去,衣着打扮有些怪异, 不知......”
这种事,何呈奕没想瞒他, 那么多大活人入了宫, 想瞒也瞒不住。
且直言道:“朕招了些术士进宫,想来方才在殿外,你也应该听齐林说过。”
“皇上这是为何?”冷长清明知故问。
此刻何呈奕也不含糊,直言道:“朕想找她。”
这个她, 便是秦葶。
可现在连她的名字, 何呈奕也不愿轻易脱之于口,每念一次, 心便会疼, 久而久之他便怕了。
本来冷长清想的是,待时日一长, 这些事很快就会过去, 可自春到夏, 再由夏入秋,一晃眼已是小半年的光景,何呈奕不光不踏足后宫半步,而且现在还招了术士入宫,情况不妙。
他抬眼,细观龙瞳,确认何呈奕眼神清明,不是神智不清,这才斗胆道:“皇上,您这是何必呢!”
“从前您不是说过,您素来不信鬼神,您就是天下万民的神明,可如今怎的也信这些?”
有些事,明明知道不是对的,可走投无路之际,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原本何呈奕也以为他不在意,他也以为自己很快便能忘了。
结果是他过于天真,失去秦葶的这些时日里,他没有一刻真的忘却,时而忙于朝政还好,若闲下来她的脸便总浮在他的眼前。
这种念头是很可怕的,他驱不散又抓不住。秦葶就似一块烙印,死死的烙在他的心口,撕下来便是血淋淋的一片。
这小半年的心事,他不曾同任何人说起,更不允许宫里有人再提秦葶那个名字,连与冷长清议事时亦是回避此事。
秦葶就似不存在过,所有人都以为秦葶彻底在何呈奕,在这宫里消失了,直到这些日子何呈奕开始诏见术士。
是荒唐,却也是无可奈何。
“朕有事,尚未同她问清楚,”他身子倚靠在金椅之上,“她不能就这么死。”
不能这么轻易丢下我,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
秦葶,不是你说过这辈子由我陪你吗?
能说却做不到,此事该罚。
原本以为人脑子是清醒的,此刻冷长清方觉后怕,觉着座上之人隐隐有胡言乱语之势,于是他也只能直言道:“陛下,秦葶已经死了,死在长河之上遇匪那夜。她......回不来了。”
明明是实话,可偏却何呈奕不想听,座上之人脸色一变,先前的疲色全然不见,转而替换成满目的怒火,拍案而起,“死了又如何,上碧落下黄泉,只要朕想找,总能找到她!”
“没有朕的允准,她怎么敢死!”
这人似疯了魔一般。
“陛下......”冷长清词穷,着实不知该如何宽慰。
“朕只是想再见她一面,一面就好。”那股火气发散过便立即消了下来,他有些无助又有些落魄的坐回椅上。
白日那个英发的年轻帝王于人后时,便成这副半疯半癫的行德行。
“冷卿,朕恨她,”何呈奕微垂着眸子,眼尾有些泛红,他霜白的脸上这一抹飘红,为他凭添了几许诡妖之色,“她竟敢自己死于那条长河之中。过去她能全心全意的待那个傻子阿剩,可到了朕身上,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那颗心不该是朕的吗?”他就是想不通。
“朕过去的确对她有戒心,可后来朕待她不够好吗?她为什么非走不可?”何呈奕倒吸了一口气抬眼,眼底尽是血丝,似叶脉布满眼球,“冷卿,你知道吗,她不爱朕,秦葶她不爱朕!”
“她甚至死了也不肯入朕梦中,朕一次也没有梦到她过!”越讲,似越发触动了他心里哪处伤角,疼的他声调越发高起,随而暴虐的一挥胳膊,案上一应皆被他扫落在里,发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她竟是这般吝啬!”
入梦也不肯。
由此他才会气急败坏的病急乱投医,哪怕是从前他最不屑一顾的术士之流,只要有法子让他见一眼秦葶。
一阵沉默,发了一通脾气,好似何呈奕终冷静下来,望着眼前这狼藉的一片,竟觉着自己有些,不,是十分可笑。
他转过身摆摆手,“冷卿,你回去吧,今天朕什么也不想听。”
何呈奕长了闭了眼,头面微仰,有些无助的长叹一口气,喃声道:“朕今日真的累了。”
不管不顾的回了寝殿,沐浴过后向往常一样屏退众人,将自己的外袍随意退落,而后自榻角处取过一抹乌蓝色,穿在自己身上。
当初秦葶给他做的这乌蓝色的短衫料子太次,洗过一次便抽一次水,前先能遮盖手背的袖长洗过几次之后便到了腕处,他一穿上便显得有些滑稽。
仰躺于床榻之上,伸手摸过床榻里面一片空档,早没了秦葶身上的温度,就如同他的心,空落落的。
有那么几个瞬间,何呈奕是想做回阿剩的。
至少那时候,秦葶还在。
......
虽说天气早就入秋,可南州的秋也同夏日无差,白日里只要是晴天,那日头便烤的人睁不开眼。
这时候天气热,街上没什么行人,秦葶手里拎着包叠整齐的纸包朝徐府方向行去。
远远听着身后有马车声响,秦葶身子朝里靠靠,想着躲的远远的。
待那马车驶来,与她脚步平齐,只瞧马车窗里一只手掀开窗帘,朝下面唤了一声:“珈玉。”
来的时日一久,而今再听这个名字,秦葶早就不似刚来时那般迟钝,她第一反应扭过头去,正对上车窗里的一双人眼,不由脚步放缓,唤了句:“表哥。”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里面徐琰行道。
秦葶将手里的纸包拎在身前晃晃,“给外祖母买了豆饼,正要回府呢。”
“那正好,我也回府,上来吧。”
说话间,他让车夫勒停了马车。
秦葶上车时,徐琰行不忘出来搭了把手,外面天气太热,一入马车里的阴凉地,秦葶叹松了一口气。
“这么热的天,你跑出来就为了买这个?遣下人去不成?”他盯着一旁的纸包问。
“外祖母这些日子总是吃不下饭,想着她一直爱吃这个,给她买回去,说不定就想吃了呢。”自打立秋以来,老太太不小心在阶上摔了一跤之后便再没下得了床,祸不单行,又感了风寒,身子一直没好,且又吃喝不下,日渐消瘦。
从前村里的老人讲过,上了年纪的人,一旦吃不下饭,便没几天可活,这样的例子倒也没少见。可这话秦葶不敢说。
她在徐府这半年,可谓是自小到大最平顺的一段时光,老夫人待她万分疼爱,时常让她想起自己的奶奶,秦葶也是将自己对奶奶的情感加注在老夫人的身上,她这一病,秦葶心里最是难受。
“你有心了。”徐琰行这阵子一提到祖母的身体也不开怀,“只盼着她老人家能快快好起来。”
......
半年,秦葶在徐府里住这半年,一百八十余天,熟学近千个字,虽与文人墨客无法相及,但一些简单的书自己也能勉强读下来,遇上不识的字,便留下向徐琰行求教。
她自小没读过书,半路出家又没有底子,能这样便已经足让她心满意足,写的字也从原先的鬼画符成了现在的有板有眼。
在此事上,她十分感激徐琰行,因此也是真心实意的孝敬老夫人,甚至有时候,她会恍惚的忘记自己不是珈玉。
夜凉如水,秦葶独自一人提着灯来到老太太园子,才上了石阶,便正瞧见徐琰行从里面出来。
一见秦葶,他先是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秦葶点头,转头随着他一同离开。
二人借着秦葶手中的一提灯火并肩走在廊下。
“外祖母怎么样了?”她问。
“下午醒了,吃了你买回来的半个豆饼,我一直陪着,同她老人家说了会儿话,这会儿又睡下了。”
两个人的面容皆不得舒展,是为老太太的事而担心。
“对了,我爹在京中来信了。”先前祖母生病的事徐琰行本想瞒着,可是思来想去,还是给远在京城的父亲寄了家书一封。
“徐大人,他要回来看外祖母吗?”秦葶问道。
徐琰行摇摇头,“京中事多,现在又赶上蜀州那头有些不安稳,爹轻易回不来,但是他在信中提起一事......”
徐琰行话音止,脚步也不觉停下。
秦葶不解,抬眼瞧他,“怎么了?”
望着眼前这双小鹿似的眼,徐琰行觉着自己的心好似跳漏了一拍,素来冷静处事的小徐大人此刻话到嘴边却露了怯。
瞧他欲言又止,秦葶也不催促,只等着他往下说下去。
那头似良久才整理好心情,鼓起勇气才道:“爹在信中说,若祖母的病百医不得治,便用些旁的法子......”
“什么法子?”
“冲喜。”徐琰行道,“爹说,不如就此让你我二人成亲,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还好夜色作掩,若非如此,徐琰行不晓得自己的脸会在她面前红成什么样。
张口一个爹说,闭口一个爹说,实则徐琰行心里清楚,他这是借着旁人的口说自己的心事罢了。
“这......”秦葶第一反应是懵,而后反应过来便有些哭笑不得,“可......可我是假的啊.....”
“可真的现在已经不在了,你若乐意,你就可以是真的。”徐琰行突然正色起来,鼓起浑身的勇气同她道。
这件事秦葶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她再迟钝,也听得出徐琰行此刻话中的深意。
这半年来,徐琰行待她很好,无微不至,整个徐府的人待她也好。
渐渐徐琰行看她的眼神就变了,变的不一样了,她也佯装看不见,这些日子,老夫人不止一次提过他们二人的婚事,可是秦葶自己是个什么,她心里清楚,也从来没有打过这方面的主意。
不敢再去望他的眼,只垂着眼摇头,这模样,像极了曾经初入行宫里那个渺小又卑微的秦葶,“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对的,是错的啊......”
手指甲紧紧抠起灯笼柄,几乎要抠掉一层皮。
只听头顶又传来徐琰行的声音,极具蛊惑,“若是我想将错就错呢?”
作者有话说: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我嫁过人
徐琰行从未想过生命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姑娘。
她良善良、懂事、努力。从不给旁人添惹麻烦, 行事周全有礼,万事妥当。
且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便会让他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