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看见了第一辆车。再过三十秒,车队就会通过收费站,届时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再过两天,相同车队从反方向通过收费站之后,爱伦和哈利就可以恢复正常工作。她更喜欢在犯罪特警队跟死人打交道,而不是凌晨三点从床上爬起来,跟暴躁易怒的哈利一起坐在冰冷的沃尔沃警车里。显然这次哈利被赋予的责任十分重大,令他负担沉重。
车内除了哈利规律的呼吸声,听不见一丝声响。爱伦查看无线电装置上的指示灯,两个灯都亮着绿色。车队即将行驶到斜坡底端。她决定待会儿任务结束后,就去塔斯德酒吧喝个烂醉。她曾在塔斯德酒吧和一个男子眉来眼去,那人一头黑色鬈发,褐色眼眸,眼神有点危险,身材精瘦,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又像是个知识分子。也许……
“搞什么……”
哈利抓起话筒:“左边第三个收费亭有人。谁能确认那个人的身份?”
无线对讲机的回答是静默的噼啪声。爱伦的视线迅速扫过一个又一个收费亭。在那里!她在收费亭的褐色玻璃窗内看见一名男子的背影,距离他们只有四十到五十米远。光线从后方射入收费亭,将男子的身影照得十分清楚,连肩膀上方突出的一小段枪管和瞄准器也清晰可见。
“是武器!”爱伦大喊,“他拿着一把机关枪。”
“靠!”哈利踹开车门,抓住门框,身形一晃便来到车外。爱伦的眼睛紧紧盯着车队。车队距离收费亭不过数百米。哈利把头探入车内。
“他不是我们的人,但有可能是密勤局的人。”他说,“呼叫总部。”手中已握住那把左轮手枪。
“哈利……”
“快点!如果总部说那是密勤局的人,你就用力按喇叭。”
哈利拔腿朝收费亭奔去。从男子的背影看来,他身穿西装,从枪管的形状推测,他拿的是一把乌兹冲锋枪。早晨清冽的空气刺痛了哈利的肺。
“警察!”哈利用挪威语大喊,又用英语喊了一次。
没有反应。收费亭的厚重玻璃窗是专门定制的,用来隔绝外面的嘈杂车声。男子转头望向车队,哈利看见他脸上戴着一副深色雷朋太阳镜。是密勤局干员,不然就是有人伪装成密勤局干员。
车队距离二十米。
如果男子不是密勤局干员,怎么可能进得了上锁的收费亭?可恶!哈利已听见摩托车队的声音。来不及冲进收费亭了。
他扳开保险栓,瞄准男子,心中祈祷喇叭声快点响起,好在封锁的高速公路上粉碎这个早晨诡异的寂静。他向来不愿意接近这种地方。哈利收到的指示很明确,但他无法抵挡汹涌的思潮:轻型背心。沟通不良。妈的,这不是你的错。他有没有家人?
车队从收费亭后方笔直驶来,快速接近。再过几秒,那两辆凯迪拉克元首车就会通过。哈利的眼角注意到有物体移动,一只小鸟从屋顶上振翅起飞。
冒险,还是不要冒险……这是永远的两难。
他想起轻型背心是低胸的,便将左轮手枪往下移动一寸。摩托车队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2
一九九九年十月五日。奥斯陆。
“这是个大背叛。”光头男子低头看着稿纸说。他的头顶、眉间、肌肉隆起的前臂,甚至抓着讲台的两只大手,全都没有毛发,被剃得干干净净。男子倾身靠向话筒。
“一九四五年起,民族社会主义的敌人控制了这片土地,实行民主与经济原则,结果导致世界永无宁日。即使是在欧洲,我们也遭遇过战争和种族屠杀。在第三世界国家,数百万人活活饿死,欧洲会受到大批外来移民的威胁,而移民带来的只有混乱、贫困和生存竞争。”
男子顿了顿,凝望四周。屋里一片静默。观众席上,一个坐在男子身后长椅上的人犹豫地拍了拍手。男子继续抨击现实,话筒下方的红色指示灯不祥地亮起,显示录音信号不良。
“我们已经非常习惯富裕的生活,以至于忘了目前的处境,当动乱发生,我们能仰赖的只有自己和周围的社区。只要发生一场战争、一场经济或生态灾难,那个将我们迅速变成冷漠社会一员的法律体系就会突然消失。上一次大背叛发生在一九四〇年四月九日,当时我们所谓的国家领导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不仅临阵脱逃,还带走了国家储备黄金,好在伦敦享受奢华的生活。如今敌人再度出现,而那些理应保护我们权益的人又再次令我们失望。他们让敌人在我们之间建立清真寺,让敌人劫掠我们的同胞,让我们的女人怀有敌人的种。身为挪威人,我们必须捍卫自己的种族,消灭那些令我们失望的人。”
他翻到下一页,但讲台前方传来的咳嗽声让他停下了手边动作,抬头张望。
“谢谢你,我想我们听到这里就够了。”法官说,视线透过眼镜射出。“检方律师还有问题要问被告吗?”
阳光射入奥斯陆刑事法院第十七号法庭,在光头男子周围打出一圈梦幻似的光晕。光头男子身穿白色衬衫,系一条细长领带,可能是听从了辩护律师尤汉·孔恩的建议。孔恩靠在椅背上,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支铅笔,轻轻弹着。眼下这种情况,多少令他有些不满。他不满检察官的问题所引导的方向,不满他的当事人斯韦勒·奥尔森公开宣读自己的纲领,而且斯韦勒竟然认为卷起袖子向法官和陪审团展示他手臂上的刺青是恰当的。斯韦勒的双肘刺有蜘蛛网,左前臂刺有一排纳粹党徽,右前臂刺有一串古挪威标志和用哥特体写的“瓦尔基莉”[1]——一个新纳粹帮派的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