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力减员,恐怕要在五千人以上。”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一会儿,你先去睡一会儿,然后把具体的数目报上来,我给你你们报功。”
说到这里,沈老爷的声音有些沙哑:“禁军的伤亡,也报上来。”
苏定微微低头:“属下明白。”
说完这句话,苏定却迟迟没有动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沈毅看了他两眼,默默说道:“喝两杯?”
苏定低着头,两只手都微微发抖,然后他狠狠点头:“喝两杯!”
“不喝,恐怕怎么也睡不着了。”
沈毅扭头,对着帐外喊了一声:“蒋胜!”
“去把薛威叫来!”
“再打两坛好酒来。”
门外的蒋胜应了一声,连忙去办事去了。
这天,在这个临时的营帐里,淮安军最顶层的三个人,喝的酩酊大醉,七扭八歪的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沈老爷喝醉之后,也终于得以沉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醒,就已经是下午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不已,勉力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帐篷里,坐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缓缓坐了起来,先是两只手捂着额头,清醒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开口说话,声音嘶哑。
“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到的这里,带了一些应急的金疮药,还有止血散过来。”
张简倒了一碗热水,递在了沈毅面前,然后打量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模样,衣衫不整倒也罢了,胡子拉碴,哪里有个两榜进士的模样?”
他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责备,实际上却是关心沈毅,沈老爷喝了口热水之后,身体舒缓了不少,他吐出了一口热气,微微摇头,苦笑道:“这种境况,我能够安然无恙便已经是上天庇佑了,哪里还顾得上形容?”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了看张简,问道:“师兄,我托人从建康送到淮安的药材都到了没有,你带到响水了么?”
张简又是一声叹息:“前天开始陆续送到的,知道你在打大仗,这两天我跟淮安的一些大夫,都在配置一些应急用的成药,给你送到前线来。”
“现在,伤重不能动弹的,就原地救治,能够动弹的,就送响水县城或者是淮安府城慢慢医治。”
说到这里,张简顿了顿,看向沈毅,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除了药材之外,那些人还赶来了一大批猪牛羊,送到了淮安城里,有好几百只,也没有个去处,我只能在府衙附近就近安排,又实在是放不下,现在连我的府衙后院,都放了四五只猪还有七八只羊,弄得臭气熏天。”
“你嫂子,正因这事,与我闹别扭呢。”
前些日子沈毅见许复的时候,除了让他运火药箭矢,跟他要钱之外,还托他买了一些止血治伤的药材,以及一些猪牛羊送到淮安来。
药材自然是为了救命,猪牛羊则是为了给这些打了仗的兄弟们打牙祭。
听到张简这番话,沈毅心里的郁气都散去了不少,当即笑道:“得罪了嫂夫人,那可诚为不妙,回头我回了淮安,让人去府衙,给师兄把府衙打扫干净。”
张简微微摇头,没有接话。
片刻之后,沈毅把一碗热水喝了个干净,张简便又给他倒了一碗,然后看着沈毅说道:“子恒这一次,又是一场大胜,今年回了建康,建康那些老头,再也无词说你了。”
沈毅喝了口水之后,便把碗放在可以一边,微微摇头:“实话实说,这种大胜,我宁可不要。”
“死太多人了。”
“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张府尊倒是很平静,他看着沈毅,静静的说道:“先前子恒说,这一仗将是北伐前的最后一仗了,如今这一仗也胜了,子恒北伐,该没有什么阻碍了罢?”
沈老爷苦笑摇头:“那还要看朝堂上如何分说,而且真要北伐……”
他缓缓说道:“淮安军的兵力,肯定是不够的。”
张简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依我看,陛下多半会派一支禁军给你,一来禁军是现成的,不用再从新兵练起,二来……”
沈毅神色平静,接口道:“二来用起来,朝廷放心。”
张简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自古庙堂与战场,未必一同,子恒你今番在战场上争赢了,在庙堂上却未必争得赢,今年回了建康之后,还要费心去跟他们争持。”
“该争的我自然要去争。”
沈老爷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有些散乱的衣裳,缓缓说道:“而且,如今的我,也今非昔比了,真争起来,嗓门未必就要比他们小。”
张简微微点头,然后笑了笑,开口道:“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圣意如何。”
“圣意已然昭昭。”
沈毅面色平静道:“不然,便不会有淮安军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张简,问道:“师兄,此战之后,以后的淮安,便不会是前线了,你还要留在淮安么?”
“这是自然。”
张简笑着说道:“既然来了,总要把这一任知府给做完,至于是不是前线,也没有那么要紧。”
“能够造福一方百姓,才最要紧。”
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你呢?何时回建康?”
“年前罢。”
沈老爷想了想,缓缓说道:“刚打完这一场仗,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况且齐人未必就愿意吃下这个闷亏,说不定就要卷土重来,我还要在淮安多多布置。”
“不过今年年节之前,我是一定要回建康的,一来是跟陛下详细说一说淮安的战况,讨论讨论北伐的事情,二来……”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舍弟的婚事一延再延,现在已经延迟到了年初五,我不能再耽搁他的婚事,总是要回去看一看的。”
“唔。”
张简点头道:“一转眼,子常也要成婚了。”
他若有所思。
“成婚之后,就该补缺任事了罢?”
“是。”
沈毅轻轻点头。
“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子常也要做官了……”
第九百三十四章 一家欢喜一家愁
淮河北岸,征南军大营。
狼狈逃回北岸的周世忠,一脸阴沉的坐在帅帐里,在他的旁边,玉真子道长神色也不太好看。
一阵沉默之后,玉真子看了一眼周世忠,缓缓说道:“大将军,事已至此,还是上报朝廷罢?”
“上报?”
周世忠瞥了一眼这个妖道,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怎么个上报法?陛下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圣旨里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赢南岸的淮安军,如今我们损失了这么多人,连淮安城城墙都没有看到!”
“这怎么上报?”
玉真子捋了捋胡须,问道:“大将军还要再打?”
周世忠脸色阴沉:“不打也要打,不打痛沈七,我在陛下那里没有办法交代。”
“先前,已经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玉真子微微摇头道:“先前好容易在南岸站稳脚跟,可以从容不迫的运送兵力过去,如今又被南人给逼了回来,南朝造船的本事远胜我朝,淮安军的战船也多,再想站稳脚跟,多多死多少人?”
“而且……”
玉真子微微低头道:“而且,虽然现在赵禄的淮河水师已经撤了过去,但是如果大将军再强攻淮安,谁又能保证淮河水师不会再来?”
玉真子掰着手指算账。
“淮河水师现在有足足的十万人,淮安军身后有南朝的禁军,也有五六万人,朝廷派来的军队,加上征南军,原本是有近二十万的,但是这一年多的损耗,现在还剩下多少?”
玉真子低眉道:“怕比南朝的军队,多不了多少了。”
“再打下去,吃亏的还是大将军你。”
周世忠黑着脸,看向玉真子,声音沙哑:“道长说的这些道理,周某未必就不懂,周某刚才也说了,不打下去,我没有办法在陛下那里交代。”
他闷声道:“先父多年功业,不能断在我的手里!”
周世忠的话很简单。
不打到永平帝满意,他这个征南军大将军,也就做到头了,到时候周家只能返回燕都,即便还能混到个一官半职,但是“家道中落”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一代两代人之后,就会彻底没落。
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去给老朱里真当家奴。
这是周世忠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
他看着玉真子,声音沙哑:“道长,从你到淮河以来,一直是你出谋划策……”
玉真子闻言,立时大皱眉头。
很明显,周世忠并不准备让他置身事外,拽也是要把他拽下水的。
这位燕都妖道沉默了一会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静静的看向周世忠,突然笑了笑:“谁说大将军没有办法交代?”
周世忠皱眉,看向玉真子,没有说话。
玉真子继续说道:“这一次我王师越河痛击南人,在淮安府境内,杀敌数万,得胜归来。”
周世忠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道长要虚报军功?”
玉真子微笑道:“四皇子去年,不也是如此应付过去的?如今,不过是重复四皇子故事。”
听到这句话,周世忠大皱眉头。
去年,卫王赵楷的确虚报了军功,而且还是杀良冒功,这件事属于是至高的机密,只有周世忠,赵楷以及寥寥数人知道,燕都朝廷,也没有再拿这件事说事,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是玉真子竟然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就意味着永平帝早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