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被谢玹庇护之后,生出想要得到他的妄念,特地在此候着他,算计他帮她挂上去的。
当时她很是气馁,以为谢玹并未看到她精心思索后写在木牌上的字,自然也不会产生什么触动。
如今看来,谢玹当时并非未曾看到。只是那时的他高坐神坛,冷心冷情,世间好似没有值得他停留、在意之事。
他冷眼旁观,浑不在意,漠然置之。
凡尘不曾入他眼,他更不曾有意过问凡尘。
而今他在意她,向她投去注视,便也在意起曾经的祈愿牌来。
——这样一个渊清玉絜、清冷矜贵的人啊。
容娡看着他覆雪凝霜的身影,心中慢慢浮出点酸涩复杂的惆怅。
为谋取谢玹的权势,她想方设法算计他,令他对她生了情。
可她从最开始接近他,便只是为了利用他。
她对谢玹并无什么情意。
第35章 北上
容娡心绪纷乱, 盯着谢玹的背影瞧了好一阵。
树下起了风,吹得干枯的落叶飒飒作响,枝梢上挂着的祈愿牌更是叮咚乱撞。
谢玹宽大的霜白袍袖被风扬起, 舒展开一道道涟漪,像伸展的鹤羽。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谢玹若有所感地转过身, 清沉的视线隔着宽阔的道路, 遥遥落在她身上。
他的面容雪净明淡。
容娡却因为方才心中所想, 不免有些心虚, 因而没由来地觉得谢玹的目光有些幽深。
莫名有点像……
昏暗的禁殿中, 高高在上的邪神冷漠而肃杀的注视。
意识到自己的联想, 容娡不禁在心中哂笑一声。
是她自己心中有愧,怎么反倒怪起谢玹来了。
见到身后人是她,谢玹目光微动,淡漠的眸底泛出一丝柔和。
“缘何在此?”
容娡小跑着靠着他,抱住他的手臂,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见你。”
谢玹垂下眼帘,极轻的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清磁好听, 笑声同样悦耳, 尾音带着点气声, 清凌凌地消弭在风中。
只是他笑时,面上神情依旧很淡, 眉眼空净明淡, 并没有多少波动。
“你知道我在?”
容娡摇摇头, 小声又甜蜜地道:“我方才正在心里想着你, 一抬眼,便见到你了, 这说明我们,不是心有灵犀就是命中注定。”
风动,幡动。
容娡檀粉色的裙带被风吹起,如同蝴蝶漂亮的翅膀一样飘到他身上。
谢玹克制地抿紧薄唇。
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
心房中,有种奇异的情绪正在如潮水般蔓延,顺着一下又一下的心跳,浸润到他的血液之中,流向四肢百骸。
这种情绪……他并不陌生。
应是名为愉悦。
应是名为欢喜。
因容娡的话音而起。
看,容娡总是有本领拨动他的心弦。
他的睫羽垂落,眸光翻涌,微微出神。
而后感觉衣袖被容娡轻轻扯动。
他看向她,目露询问。
容娡踮起脚:“低头。”
谢玹眼睫一眨,大致猜到她的意图,顺从的低下头。
容娡娇美的面庞在他的眼眸中放大。
只是这个姿势……
似乎不大便于亲吻。
略一思索,谢玹将手搭在容娡的后颈处,偏头欲吻她。
他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面颊上。
冷檀香骤然变浓,从四面八方将她笼罩。
容娡呼吸一紧,连忙去推他的肩,不明所以的问:“你做什么呀?”
谢玹满脸从容不迫:“你令我低头,不是要我吻你?”
容娡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话,脑中轰然一声,面红耳赤,舌头好似打了结,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我我是要拂去你头顶的落叶!”
她有些不大想同这个人说话,方才心中生出的愧意荡然无存,抬手飞快地摘下他发丝上沾着的枯叶,示意他看。
谢玹清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即便是如此,他的面容依旧覆着霜雪一般无波无澜,丝毫不见羞意。
容娡面颊滚烫,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不自在的丢开枯叶。
依她看,分明是谢玹这个古板迂腐的人想亲吻她,却觉得有悖君子端方,羞于说出口,便说成是她想。
她仔细地观察谢玹的神色,试图找出一丝端倪,继而借机撩拨他。
然而谢玹神色坦然从容,没有一丝羞赧的不自然。
——他是真心觉得容娡是想索吻。
似乎不是第一次这样觉得了。
容娡一时哑然。
她回忆起自己曾为了引诱他而作出的轻浮举动,结合眼下境况来看,难免觉得自己是在玩火自焚,又是一阵脸热。
好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哥哥,你是在祈愿嘛?”
谢玹的视线自她脸上转移,看向榕树,轻轻颔首。
容娡“喔”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对窥探旁人的心愿并无什么兴趣。
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谢玹薄唇却微微抿起。
“不想得知我许的是何心愿么?”
容娡未曾想到他会这样问,有些讶异,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脸。
见他眼眸冷澈幽沉,视线隐约有种探究的压迫感,她忙柔声道:“怎会不想,只是我听闻心愿若叫人得知,便不会灵验,所以没有过问。”
谢玹若有所思地颔首,淡声道:“无妨。”
容娡一头雾水,心中有些异样,一时啼笑皆非。
谢玹着实令人难以捉摸,以往对她不上心时,目中无尘,像一块难以焐热的冰,如今对她上了心,虽不似以往那般无从下手,但言行皆透着古怪,时不时冒出一些令她始料不及的举止,反而更为棘手,让她心慌意乱。
这便是无情无欲之人动心之后的模样么?
容娡以往从未接触过他这样的人,对此无法判断,觉得稀罕又怪异。
但只得配合他,试探着软声问:“哥哥许的是何心愿?”
谢玹的神情恢复温雅淡然,温和地看着她:
“愿,你我平安。”
如她所料,他的心愿果然同她有关。
容娡心念微动,默不作声地环住他的腰,动作间,带着些下意识的依赖与不自觉的讨好。
她亲昵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一想到谢玹这样的人,竟会为她而许下心愿,她的心中难免得意忘形,很快便将察觉到的那点异样抛之脑后,露出愉悦的笑容。
然而得意过后。
不知为何,容娡的心里却浮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离开佛寺,踏上北上之路。
此行虽是跟随谢玹,但因着有谢兰岫同行,容娡在她面前做惯了乖顺听话的女儿,不能明目张胆的与谢玹同乘。谢兰岫又不允她单独乘车,容娡便只得与母亲共乘一辆宽敞的马车,鲜少有同谢玹见面的机会。
途中谢兰岫三番五次敲打她谢玹的身份,容娡对此知之甚少,只知他如今官位,并不知出身,便三缄其口。
谢兰岫虽出身谢氏旁支,但少女时便跟随调任的父母南下,已有十多年不曾回过洛阳,对如今谢氏的小辈亦不大熟识,听说了谢玹的名讳后,一时也想不到他究竟是谢氏的哪位公子。
后来,她与护送她们的侍从渐渐相熟,便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与女儿是要去投奔谢氏,隐晦地问及谢玹的出身。
容娡一向很会说话,舌灿莲花,作为她母亲的谢兰岫,与之相较更是不遑多让,能说会道,很快便令那侍从放下戒心,透露一二。
谢兰岫听罢,面色微变,回来后悄悄同容娡说起,语气复杂:“他竟是谢氏长房嫡出的大公子。”
嫡出长子,如无意外,日后会接管谢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