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待久了,食堂打饭的阿姨看着黎江白都面熟,每次都给他多打一勺肉。
“娃儿累的咧,”阿姨搅了搅餐盘里的红烧肉,将土豆翻下去,露出肉来,“看着跟我侄子差不离儿,但也忒瘦,你们瞅瞅那身校服多不合身啊,晃里晃荡的,让人瞧着心里苦的慌。”
食堂阿姨经常念叨,今儿个跟厨师念叨,明儿又跟隔壁窗口的阿姨念叨,黎江白在她嘴里就是个饿过了劲儿的小瘦猴子,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
只好在这心疼也没疼多久,天儿逐渐转冷的时候,秦茉俞出院了。
这天下了雨,不大,蒙松轻柔,风穿透两层衣服贴着黎江白的脊背,激的得他打了个哆嗦。
医院大门口总是有风,越冷的天风就越大,直直的闯进来似乎要将所有人吹冷,挂号窗口前排成排的脚,隔一会儿便会跺一下。
黎江白的余光里不停的闪过虚影,他回头看看,只见是一穿着破布鞋的老人,那老人排在队伍里,稍有些茫然的目光穿过长长的眉,灰白给他的眉眼添了不少的苍老,厚厚的大衣裹着消瘦的身子,薄削的鞋底挡不住深秋大理石的寒冷。
黎江白瞧见了一只龟裂的手,以及那只手里的缴费单子。
“微信还是支付宝?”
窗口里传出带着电流的声音,生硬且冷漠。
黎江白不由得站定,他看看窗口,又看向跺脚取暖的老人。
“妈?”黎江白搀扶着秦茉俞,拽了拽她的袖子,“那个爷爷咋交费?”
黎江白回过头来,见秦茉俞正向着他方才看的方向看去。
秦茉俞说:“又不是不能现金,”她咳嗽一声,接着说,“还能治不了病了不成?”
说着她收回目光,也拽了黎江白一下:“走吧,回家了。”
陈行止的车停在大门口,车门敞着,他靠在副驾驶的窗户上,强打起的精神掩盖不住通宵的疲累,陈行止一早交班,算算时间,应当在下班的路上才对。
这大中午头的,怎么也不该在医院门口,秦茉俞一眼瞧见了那辆洗的黑亮的车,她停了一下,稍稍攥紧了黎江白的衣袖。
黎江白抬头看了看秦茉俞,没做声。
人来人往当真嘈杂,陈行止就站在这嘈杂声中,一对夫妻拿着一打子检查报告匆匆走出来,倏然停在门口,遮住了二人相交的视线。
“长得真好看嘿,”男人拿着b超单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你看着小鼻子小嘴,像你。”
一旁的女人摸着平坦的小腹,正抬头张望似是在等车,听着男人如此说,她无奈的笑了一下,抬手点了点b超单子上的影像,说:“才俩月,也就葡萄那么大,能看见啥?”
“啥都能看见,”男人依旧在笑,“它就是芝麻粒那么大也能看见。”
女人依旧面露无奈,但也跟着笑了出来。俩人的目光似乎黏在了影像上,新生的喜悦让这医院变得不那么沉闷。
陈行止的目光在小夫妻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移了回去,不过这片刻的功夫秦茉俞已经走出了大门口,绕过他的车,走向一旁的台阶。
“秦女士,”陈行止三两步追了上去,在秦茉俞下台阶之前拦在了她身前,“我顺路,送你们回去。”
陈行止倒是不拐弯抹角。
秦茉俞被陈行止逼停了脚步,不得已只好看着陈行止的脸,眉眼间的疲乏中混杂着希冀,秦茉俞笑了笑,稍稍后退半步。
她二人被风隔开,本就浅淡的温暖顷刻消散。
“陈医生怎么知道我家在哪?”秦茉俞笑意不达眼底。
陈行止愣了一下,说:“上周降温的时候我陪小白回家拿衣服,去过一次。”
秦茉俞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
她依旧挂着公式化的笑,不说话,也不看人,不答应陈行止的请求,也没绕过人继续走,就这样僵持着。
黎江白也僵持着,秦茉俞不走他也没法动,暴露在风中的手逐渐被吹凉,他悄悄攥拳搓了搓。
这个模样陈行止看的很明白,秦茉俞在等他妥协让步,但陈行止是个执拗的人,他并不想妥协,也根本没打算让步。
“天凉了,”陈行止耐着性子说,“你刚做完手术还没补回来,不能吹风。”
秦茉俞笑着回道:“我穿的挺厚的,”她捏了捏身上的羽绒服,“小白把我过冬的衣服都翻出来了,冻不着。”
陈行止瞧向秦茉俞捏衣服的手指,他推了推眼镜,看清了人手指上粗糙的纹,他说:“那你们要怎么回去?坐公交吗?”他摇摇头,依旧耐着性子,“你的伤口还没恢复好,不能颠簸。”
秦茉俞不是个性子柔和的人,她其实很不喜欢被人磨,黎江白长到这么大都没磨过她什么,不论是她离婚前还是离婚后。
她能听陈行止说这么多话已经算是很有耐心了,毕竟陈行止救了她的命,不管多久都让她能再多活一段时间,但她这会儿看着陈行止寸步不让也实在是心烦,病人本就没有太多力气与人争辩,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
“陈医生,”秦茉俞收起笑容,眉头微微一皱,抬眼看向陈行止,眸光有些冷,“您不觉得您有些过头了吗?”
她用着敬称,将二人间的距离一再拉远。
陈行止也收了笑,变得有些局促,他低下头眼珠微微一转,接着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接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