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浓情

    江晚是在第二天的傍晚回想起一切的。
    当时摆在一边书架上的画本叫做《暮雪浓情抄》,讲的是一对仇人的子女互相爱慕的故事,悲剧结尾,死亡场景描写得很具体。
    很常见的套路,不过是情非泛泛,不得善终。她看过就忘得差不多了,被医女叫进去施针。
    郁垒医修的观念是世界上任何可以致人死地的病症,只要研究的足够透彻,都是可以治疗的。
    她迷迷湖湖地醒过来,医女熟练而麻利地上来检查她的身体状况,给她穿好衣服,披上外套,最后递上一碗汤药,看着她喝下去。
    出来郁垒医修给她诊脉,非常欣慰,把她的名字和病例记下来,详细地问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江晚的脑袋乱的就像一锅煮湖了的小米粥,郁垒医修的几个问题问完她才感觉稍微理顺一点脑中的记忆。
    “暂时没什么问题,”郁垒医修一边刷刷刷地提笔写字,一边说“现在就是要静养,情绪不要有太大波动,最好现在就回房间躺着……”
    “郁大夫,”她勉强开口“我师兄去哪儿了啊?”
    “他去六哭岭找药材了,”郁垒医修答道“六哭岭离这里很远,在路上耽搁些时日是很正常的,你安心等他就行,等他身上的病我找出办法来,也算是成全了你们俩。”
    他脸上出现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这些天江晚每次看见他,他基本都处于疲惫的状态,操劳很久人就处于这种根本想不了其他事情的状态。
    “他是前天晚上离开的,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江晚自言自语,试图从不断涌上来的记忆浪潮中保有清醒的神智,“只是一只没有战力的魔物,为什么会去那么久……”
    郁垒医修见她表情不对,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敛去,严肃地低声喝道“别多想!”
    见江晚一个激灵,他心下叹了口气,正要找出助眠的香料送她去休息,忽然听见有几个慌慌张张的脚步在快速接近。
    几个小道童出现在打开的门前,先是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师父师父,外面来了个马上要死的患者,您快去看看吧!”
    他们几个人,说的内容还都不一样,一个说“您快去看看”,另一个说“他要死了”,还有个人说“他说要找人”,七嘴八舌,说不清楚。
    郁垒医修看了一眼江晚,挥手叮嘱了几句道童,随后就匆匆离开了。
    小道童从药柜里翻出安眠的香料,对江晚说“师父说你需要休息,待会儿我会拜托师姐过来照顾你的。”
    江晚颇觉心神不宁,但是听医生的话不要自己乱搞还是知道的,乖乖站了起来,跟着他走向房间的方向。
    她走到一半,心里实在一团乱麻,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觉得现在是绝对无法安稳地睡着的,丢下一句“我还是去和郁大夫说一声,看能不能去一趟六哭岭。”转身就跑。
    她轻身术还是记得的,但是郁垒医修刚走没多久,她想自己快跑几步刚刚好。
    谁知道郁垒医修速度那么快,江晚一路追上去,刚好和他一起进入前院。那里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医女和道童,见郁垒医修来了,自发地让开一条路。
    那个重伤濒死的病人浑身都是血,一头栽倒在路边堆积的积雪中,血渗透在蓬松的雪中,被动稀释,呈现出澹澹的粉红色。
    前院正在煮茶,就在他倒下的不远处,沸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响,晒干的茶在沸水中很快舒展开来,随着开水泡破碎在不停飘荡。
    江晚闻见了浓郁的茶香和血腥味。
    郁垒医修已经半跪下去查看病人的伤势了,可是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地上倒的那个血人,就立刻被一道看不见的禁制给弹回来了。
    旁边围着的医女七嘴八舌地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们根本没法碰他!师父您有办法吗!”
    江晚见他们已经投入进救死扶伤之中去,一时犹豫着不敢上前,这种生死关头进去打岔导致病人死亡,要是发生了她绝对会自杀谢罪的。
    茶香在空中飘荡。
    江晚只能看见熙熙攘攘围着病人的大夫们,他们聚在一起,互相交流着想法,竭尽全力想救救地上躺着、浑身血污看不清面目的人。
    她心中一动,像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拨动她的心弦。江晚强行拨开人群上前,也不顾两边医女看她的惊讶眼神,半跪下去,伸手去触碰那具看不清面貌的身体。
    郁垒医修正要出声阻止,说此人身上有禁制,不可强行……话还没出口,就见江晚已经顺利地摸到了病人的脸。
    她的手没有触发任何防护禁制,只是她用指腹去擦那人脸上的血时,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浑身都是眼睛。
    周围围了一圈的医女齐刷刷地发出惊叫,不知觉地后退了几步。
    江晚深呼吸了几下,这时她身边已经没有了茶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
    膝下是蓬松的雪,她没有丝毫犹豫,把他抱在怀里,声音冷静得彷佛不是自己的“不要怕,马上就会好的。”
    郁垒医修见他身上的防护禁制不再起作用,立刻叫来几个年轻弟子把他抬进了屋里。
    江晚站起来,松开手正要跟着一起进屋,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那么多眼睛,浑身都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抬着他的几个弟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江晚迎着他的目光,自觉不该哭出来,哽咽了一下,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怎么会……怎么会……明明在记忆的最后,他都还不是这个样子,只是额头和手背上有……
    江晚目送他走进去,被郁垒医修挡在门外,她脑袋里还在不断回忆,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漏了哪一段没有想起来。
    忽然起风了,大门门楣上的铜铃被吹得叮叮当当响,传到前院来声音已经削落许多。有两个医女过来劝江晚进去休息,她自己身体没好完全。
    江晚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绝她们的了,总之最后她就一个人站在门口,也没人管她。
    她感觉到心里长出了一条残忍的蛇,那蛇就在她心中盘旋,让她痛的喘不过气来,众所周知,蛇给人伤害是靠拥抱和轻吻。她输给那条蛇了。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得不慢慢地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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