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两人进了内殿,与皇太后行礼。
“劳您费心了,”小段氏太不好意思了,“还拿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污了您的耳朵,哎!”
老实在宫外候着的许国公夫人也被召了来。
才迈进这殿内,就听得小段氏这么一句话,她脚步一顿,愣在原地。
乌七八糟的是她的儿子,小段氏在那儿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这老夫人把调子起得这般高,她面见皇太后,第一件事情是不是要跪下来请罪?
皇太后瞥见了她,淡淡道:“来了?”
许国公夫人听这凉飕飕的口气,不敢再犹豫,上前两步,噗通跪下,磕头赔罪:“臣妇与外子教子无方,还请皇太后降罪。”
皇太后对降罪没有兴趣,示意她起身:“哀家做个见证,你们两家直接谈吧。”
在慈宁宫里断亲,自然做不得把庚帖甩过去拉倒的姿态,许国公夫人只能硬着头皮挤出笑容,与小段氏说场面话。
“轲儿做错了事儿,贵府不愿结亲,我们也十分理解。”
小段氏依着往日习惯,正要附和着笑两下,见边上林云嫣眨巴眨巴眼睛看她,脸上写着“不许输”三个字。
笑容凝在了唇角,小段氏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真理解才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许国公夫人愣住了。
这么多年,有谁见过小段氏冷脸吗?
反正许国公夫人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说过。
可现在,除了拿热脸去贴也没有旁的法子,哪怕知道自己笑得勉强至极,她也还得笑。
好在也不用笑得开怀,只要讪讪便好,她道:“原是真心实意结亲,我实在很喜欢云静,是我与她没有婆媳缘分,真是可惜。”
这一次,不用林云嫣拿眼神提醒,小段氏的回应也慢了许多。
深思了一会儿,她道:“我们现在是真心实意断亲,没这个缘分,你还是别喜欢我们云静了。”
许国公夫人的场面话哪里还说得下去?
“庚帖我带来了,”她不再试着挽回颜面,双手将帖子递向皇太后,“请您过目。”
王嬷嬷接了。
皇太后看完点了点头,又问小段氏:“她家小子的那份呢?”
“从庄子里直接来的宫里,并没有带在身上,等下回府后会与定礼一块送去许国公府,”小段氏说完,又补了一句,“按着礼单来,断不会缺。”
皇太后道:“你做事,哀家当然是放心的。”
一面说着,她的视线一面从小段氏身上移到了许国公夫人身上。
锐利又深沉,饱含警告意味。
“做事不让人放心”的许国公夫人垂下眼帘,不敢造次。
事情办了,皇太后没有留人,示意她们都退了。
林云嫣扶着小段氏往外走。
小段氏左右看看,压着声儿道:“我一辈子都没这么说过话,浑身不自在。”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
祖母大把岁数,头一回走不熟悉的道,很是崴脚,也就胜在走得耿直。
句句都是真心话,突出一个真诚,反倒把许国公夫人搅得不会应对了。
“没事儿,”林云嫣道,“多说几次,您就自在了。”
第44章 礼尚往来
西宫门外。
小段氏与林云嫣先后上了车驾。
马嬷嬷也坐了上来,轻声道:“许国公夫人刚走,上车时崴了一下,差点摔了。”
小段氏一听,面露担忧之色。
林云嫣看在眼中,便问:“祖母是怕先前说得太过了,她扛不住?”
小段氏讪讪:“话难听也就难听了,可她要是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我们的错了?”
“您放心,她可没有那么不顶事儿,”祖母好不容易才憋出了几句重话来,林云嫣绝不会给她动摇的机会,“您想想您自个儿,哪个儿子光溜溜地和外室小倌儿在街上被人看热闹,您不得直接厥过去了呀?
第二天眼睛一睁开,哪怕天旋地转,您也会拖着病体去亲家府上真诚赔礼。
可她呢?
她能大清早去我们府门口,借口赔礼、实则将军。
知道您不在,她还敢堵着我说那些有的没的。
她比您厉害多了,岂会因为您几句重话就走不稳路?”
小段氏的老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有理还是没理。
纠结了一会儿,她嗔了林云嫣一眼:“别胡说,我怎么会有那种丢人儿子!”
林云嫣乐得眼睛弯弯:“那确实没有。”
笑了一会儿,她又拧了小段氏几句:“他们被皇上训斥了,又看了皇太后冷眼,就算真摔着了,也不敢哎呦哎呦叫唤。这不是脸皮薄厚的事,是压根没有那个豹子胆。您只管放心,讹不到我们头上。”
如此言之凿凿,小段氏哪里会说不放心。
林云嫣见祖母听进去了,便说了旁的:“叔母他们应该也到家了,我们回去收拾收拾,把东西送去。”
长街上,左邻右舍总算见到诚意伯府的大门开了。
林云静的定礼单子由黄氏好好收着,她已经取了来,陈氏开了库房,带着几个嬷嬷丫鬟,黄氏念一样,他们寻一样。
见小段氏回来,黄氏把单子交给婆母:“我与弟妹对了一遍,都在这儿了,您也看看。”
小段氏接了,极其认真地理了理。
见准确无误,她放下心来:“云静的庚帖取回来了,我们这就把定礼都退了,点几个稳当人,抬得仔细些,别磕了碰了。”
陈氏自是应下。
林云嫣挽着陈氏的胳膊,附耳嘀嘀咕咕了一通。
陈氏听完,面露难色:“你说得很是在理,就是叔母我吧,没做过这种事情。”
“什么都有头一回。”林云嫣轻声把小段氏今日战果细细描述了一遍。
陈氏目瞪口呆。
她听到了什么?云嫣说的那木着脸放话的人真能是她的婆母小段氏?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我还能编故事诓您?”林云嫣给她鼓劲儿,“祖母都能拉下脸来,您难道要扯她老人家的后腿?”
陈氏看着小段氏的背影,用力吞了口唾沫:“我努力,我不怯场。”
伯府的大门又开了。
很快,一抬抬定礼从诚意伯府中送出来,在漫天嫣红的夕霞中穿过大街,往许国公府去。
陈氏坐了一顶轿子,手里拿着苏轲的庚帖,一道过去。
突然出现的队伍让大街上的百姓颇为惊讶,再细细一看,就看出了此行目的。
“这么快?好像才刚刚谈拢吧?”
“烂泥一堆,人家是迫不及待甩出去。”
“也是,谁想要个穿裙子的姑爷。”
你一言,我一语的,似是想到了苏轲那夜的丑相,又是一通笑话。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甚至跟在后头,一路跟到了国公府外,结果,还真就看上新戏文了。
管事出来迎人,陈氏却没有进去。
“请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出来吧,我今儿就在这里说,”她抿了抿唇,挤出一句,“礼尚往来。”
管事:……
什么鬼?
礼尚往来?
等等,难道是说那天他们国公府众人没能迈进诚意伯府、就在大门口与郡主说道的事儿?
这破事儿需要“往来”?
陈氏说完,自己也有点愣。
好像用词是不太对,可、可已经说了,难道还能吞回来?
她努力绷住脸,装作无事,半步不移。
管事见状,只好进去禀了。
花厅里,许国公老夫人正与儿子、儿媳候着,听了“礼尚往来”四个字,气得拐杖直捶地。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东西!”
“有皇太后撑腰,就敢对我们蹬鼻子上脸?”
“这种人家,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国公府高攀不起!”
“还不赶紧去把轲儿的庚帖拿回来!”
许国公夫人满腹委屈,见许国公怒气冲冲快步往外走,她赶忙跟了上去。
一路走出来,火气未消,理智倒是回拢了些。
不能起争执冲突,若不然,明儿再被御史骂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