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在看这个细痕?”他问,“每块都有,应当是模子上的?”
徐简没有回答,另问了一句:“郡主看过吗?”
陈桂道:“没有。”
“那你让她也看看。”徐简说完,让玄肃把金砖收起来。
依言,陈桂回了诚意伯府。
林云嫣听他一说,问:“有条细线?”
自家那一箱子,小段氏让林珣重新买了把锁,先搬去了库房里,此时再去打开来观察,未免太过麻烦,一个不好还招人眼。
这么看来,还是去桃核斋方便些。
林云嫣说走就走,一辆马车停到铺子外头。
进了铺子,她问掌柜道:“你们爷在上面还是里头?”
掌柜的忙向里指了指。
林云嫣颔首。
往铺子深处走,经过楼梯旁,她看了眼狭窄陡峭的木楼梯。
再爬一次这楼梯,她大概真会直接问一问徐简“腿还要不要”。
后院里,徐简对林云嫣的到来有些许意外。
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
“怎得?”他问,“你的宝贝看不着了?”
“祖母先收起来了,”林云嫣道,“府里人多,开箱一次不方便。”
徐简进去屋里,打开箱子取了一块金砖来。
林云嫣双手接过去,站在阳光下,对着光来回照,待她看清那道痕迹后,她的神色亦凝重起来。
这道痕迹,她太熟悉了。
上辈子的永嘉十八年,也就是皇太后薨逝后的第二年初秋,徐简作为副使,督办抄没安逸伯府。
要说安逸伯一家犯了多严重的事儿才惹来倾覆之灾,那还真没有。
以林云嫣的理解,根源在太子。
安逸伯对皇太子李邵日常行事颇有意见。
李邵的部分行为举止,谈不上对错,只是以皇太子身份而言、不够庄重。
早两年御史们上折子指出来,太子我行我素,皇上显然也没有让他一板一眼的意思,御史们也就作罢了。
毕竟,爱喝酒、酒后胡言几句,仅此而已。
偏安逸伯吹毛求疵,御史不说的,他来说,好几次大朝会上说得皇太子抬不起头来。
最终,他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一家老小,锒铛入狱。
朝堂上为了安逸伯的“无妄之灾”争论不休时,徐简却从伯府里抄出了一批金砖。
原本,以安逸伯的家底,有些金子压箱很正常,偏偏其中有两块上被发现了这种细痕。
角度、走势,像极了圣上的四兄李汨的字。
身为太兴皇帝的四子,李汨性子很急,风风火火,除非是正式文书,他私下写自己的名字时从不写“汨”,只以“一”来表示。
太兴二十八年,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病故,病榻上的太兴帝将皇三子幽禁、皇四子李汨贬为庶民,又过大半年,太兴皇帝驾崩,最终皇六子登基,便是今上了。
而被赶出京城的李汨,已经很多年没有消息了。
满朝文武甚至都不会想起他来。
直到那两款金砖上的痕迹被断定为李汨写的“汨”字,这位庶民皇子才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里。
第65章 待客之道
最终,安逸伯的罪名盖得严严实实。
与李汨交往过甚,为李汨敛财,以图李汨复起。
徐简对这桩案子颇有意见。
他曾上书提过,安逸伯可能连李汨是死是活、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折子,当然是被退了回来。
而老迈的安逸伯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审问,在狱中撞墙而亡。
李汨的下落,自是无从询问了。
那两块金砖的来路也断了线索。
可此事引起的波澜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最终也影响到了诚意伯府与徐简。
徐简督办抄没安逸伯府不利,罚了俸银、闭门思过。
安逸伯的姻亲定北侯被牵连进来,侯府里也发现了两块有痕迹的金砖。
诚意伯府与定北侯府比邻,“知情不报”、“包藏祸心”的罪过一样样扣下来。
走到那一步了,谁都不傻,自然知道皇权争斗下,罗织什么罪名都不是重点,他们都是牺牲品而已。
旧账一本一本翻,得亏林家底子够好,翻到最后,得了个“开恩”的结果,只抄没了所有家产,已经出嫁的林云嫣也被夺了郡主封号,只余下辅国公夫人的身份。
而辅国公本人,很快又被罚了一次又一次……
后来的几年里,林云嫣与徐简一直想弄清楚这几块金砖的来龙去脉。
那道痕迹是否真的代表李汨?
兴许只是模具恰巧有那么个瑕疵?
安逸伯从何处入手,定北侯府的两块和安逸伯有没有关系?
也正是在调查这些期间,徐简意外打听出来老实巷曾挖出两箱子金砖的传闻,那时离老实巷重修过去了七八年了,那两位东家早已举家离开京城。
而徐简不再是辅国公,他要调衙门里的户籍文书也不再方便,彼时又有别的事情牵扯着……
他们确实没有想到,两个不起眼的商人挖出来的金砖,竟然也是有痕迹的。
哪怕从头再来,林云嫣想到老实巷的金砖,也将它们划定为“宝贝”,是不在账目上的银钱,而没有把他们划为前世许多事情的起因。
毕竟,商人修宅子做买卖的意外收获,又怎么会与一位庶民皇子连在一起?
把金砖交还给徐简,林云嫣道:“我现在在琢磨一个问题。”
徐简垂着眼看她。
没有催促,也不追着发问,他只以眼神表达自己在听着,等着林云嫣说下去。
林云嫣整理着思路,道:“这两箱金砖,原本是谁的?奔着老实巷生意来的那两商人,他们的目的也是金砖吧?他们背后的人查到了吗?”
正说着,她听见一声轻促的笑声。
林云嫣抬起眼帘,看着发笑之人。
四目相对,徐简眼中的笑意还没收起来,他慢悠悠点评道:“问题挺多。”
林云嫣斜了他一眼。
她以问题梳理自己的思绪,又不是真要徐简给相应的答案。
偏徐简揪着她刚那句话取笑,林云嫣便道:“那国公爷挑一个答吧。”
“一个”两字,说得很重。
落在徐简耳朵里,不至于听出咬牙切齿的意思,也知道林云嫣十分不满他挑字。
“第一个,不知道;第二个,明摆着的事儿,答不答都一样,”徐简掂了掂手中的金砖,“第三个,十之八九是英国公府,等参辰回来就知道具体是谁了。”
这一二三下来,林云嫣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反倒是英国公府叫颇为意外。
与此同时,参辰躲在角落里,偷听一墙之隔的两人说话。
这里是京南的一处园子,四季花景不错,主家不住人,经常开放着给百姓观花。
近来起秋风,正是菊花的时节。
园子里的菊花才半开,赏花的人不多,尤其是这一带、没摆几盆花,越发没人过来。
参辰跟踪的商人叫李元发,而与李元发碰见的人从另一侧过来,参辰为了隐蔽身形,并没有看到对面模样。
“那姓高的有毛病!”李元发嘀咕着,“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两兄弟送官了,老爷,您说他会不会知道地里有东西?”
“不可能,根本没走漏风声!他们现在什么状况?”
李元发答道:“他们现在要全挖开,说是都要加固,从昨天就开始干了。”
“这也不稀奇,那荆大饱在江南生意场上名声很好,老实巷是他进京后的头一桩买卖,他肯定想做好,”另一人道,“做好了,衙门里认他这块招牌,他以后无论是官家的活儿、还是别的活儿,路都畅通。”
“可这么挖下去,迟早把东西挖出来!”李元发着急着。
“我早跟你说了,趁着他们前一阵清理、乱糟糟的时候就该动手,哎!让你出价比荆大饱再高些!”
李元发不敢回话了。
荆大饱那架势,一看就势在必得。
背靠诚意伯府的那陈桂去找荆大饱谈了谈,最后也老老实实放弃了,可见不是加钱的事儿。
说白了,荆大饱进京打招牌,有什么比一片狼藉的老实巷更好使的?
不用搬迁,直接就能造,造好了立竿见影。
遇着这样的好活,荆大饱哪怕赔钱也得赚吆喝。
“行了!”另一人道,“时间不多了,找个机会动手试试……”
两人商议了一番,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