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李浚跟他差着辈呢。
李浚那一套,是用来对付皇祖父的。
而他的父皇,李邵想,肯定是他自己更了解。
“你觉得,朕会把你关起来?”圣上问。
李邵想了想,道:“我犯了错,总得受罚,罚得轻了不能服众,罚去幽禁,也是一种处置办法。”
“你倒是想明白了,”圣上起身,从大案后头走出来,一直走到李邵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事发之前,你怎么就没想过这些?”
李邵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他没有去看圣上的眼睛,闷声道:“吃一堑、长一智吧。”
圣上定定看着他,伸手落在了他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上。
有雨水,还凉得很,一直凉到了他的心里。
“这么多年,朕努力做一个好父亲,”圣上开了口,一字一字,声音沙哑,“朕念着你母后,也就格外念着你。
朕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朕也知道成长路上总要跌几次狠的,但朕没有想到,你会弄成现在这样。
前几次,你做错事情后,长进得太少了。
怪朕,朕待你太宽容,以至于你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去了永济宫,朕盼着你在那儿看到的东西是真的都想明白了。
等下就回你自己宫里去,老老实实的,单卿他们来问话,你知道什么就答什么,去吧。”
说完这些,圣上挪开了手。
李邵抬起头来,看了圣上一会儿,没有再问多余的话,就这么依言告退了。
曹公公一直竖着耳朵听里间动静,却很难听到什么。
等见到李邵出来,曹公公越发摸不着头脑。
这就完事了?
圣上没有发火,没有骂人,这不对劲啊!
似乎都是心平气和着,但曹公公想,这种平静才更要命。
曹公公先送李邵离开。
走出去一些,李邵道:“我回去了,要有些时日不能给父皇来请安了,曹公公帮我多关心关心父皇。”
曹公公自是应下。
送走了人,回到御前,就见圣上还站在原地。
脸上没有多少神情,但那股子悲伤与失望,还是一点点渗出来。
“把他宫里人手都再换一批,”圣上看也没看曹公公,“人数不用多,沉稳些就好……”
第272章 请她吃个饭(两更合一求月票)
宫门外。
徐简与单慎前后下了轿子。
不久前宫里使人来传信,说是太子殿下回东宫了,他们两人便过来了。
单大人打了一把伞,抬头看向徐简。
辅国公亦打了伞,伞面压得偏低,单慎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国公爷哪怕狼狈、也比自己看起来挺拔些。
“真不用收拾收拾?”单慎心里不踏实,一面问,一面甩了甩自己湿漉漉的、还能再滴点水的袖子。
案子紧急,雨又不见小,先前他也就没顾上这些。
刚宫里一催,他自己也急,就这么来了。
直到到了宫门外,一股子不自在就从后背冒出来了。
他单慎为官多年,何曾如此仪容不整地进过宫?
落汤鸡,能进宫?
“不打紧,”徐简道,“殿下此刻也狼狈,单大人收拾得整整齐齐,反倒不是办案子的样子。”
单慎想了想,也对。
却是没料到,徐简后头还跟了一句:“大人清早见到太子时,比现在还糟糕吧?太子应是见怪不怪。”
单慎:……
他昨儿半夜还见着了光溜溜的太子殿下,他往后是不是无论殿下穿什么,也该见怪不怪了?
徐简本意就是嘴上寻了乐子,见单大人一脸无奈,便又笑了声,打着伞先往宫门去。
宫人在前头引路,一直引到了东宫外。
单慎是头一次到太子宫室来,左右一看,总觉得不太对劲。
“人手这么少?”他低声与徐简嘀咕。
“原先的侍卫都被大人叫去顺天府了,”徐简亦看了两眼,“内侍宫女确实少了,还挺眼生。”
这么一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东宫的人手已经撤换了。
那些只护着太子,往圣上那儿传报太子状况时说一半、留一半的人,都被换了。
现在换上来的,应当都是曹公公耳提面命、挑选出来的精兵良将。
一位内侍上来迎接:“辅国公、单大人,太子殿下正在沐浴,两位坐一会儿。”
徐简打量他。
这内侍四十出头模样,个头不高,眼睛很小。
徐简认得他。
他姓郭,很得曹公公信任。
徐简和单慎等了差不多有一刻钟。
郭公公的茶泡得不错,但他让厨房送来了姜茶,另有点心,是御膳房的手艺。
单慎满脑子惦记着案子,没顾着自己的手,一块接一块,等他发现时,已经大半碟都进了肚子。
“哈、哈哈……”他尴尬地笑了笑。
徐简抿了口姜茶,道:“大人从昨晚上忙到现在,都没顾上填肚子吧?”
单慎脸上挺红。
确实很饿,确实很香,但这都不是他在东宫吃这么多的理由。
也就是太子殿下太慢了……
正想着,李邵总算出来了。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长发披着,一边走,他一边擦拭上头的水珠。
“让你们久等了,”他坐了下来,“我回宫后不太舒服,怕雨后受寒就赶紧去洗了洗。平日里怎么请太医都无所谓,这个当口上说‘病了’,不像回事。”
单慎忙道:“您身体要紧。”
再怎么说,这位都是圣上的宝贝儿子。
淋了大雨后就这么问案,真有个病痛,他单慎也麻烦。
就像是万塘,横冲直撞、厉害得不得了,他能把刘迅丢出去淋雨醒酒,却不敢碰太子一下。
李邵醒来,顺天府里还得赶紧上姜茶。
如此想着,单慎又道:“先擦干头发,再喝点姜茶缓一缓,问事情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李邵拿起茶碗,一口喝了:“这就问吧,不能再耽误你们查案子。”
单慎点头,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又问了一遍。
徐简陪坐在旁,一言不发。
不得不说,李邵这会儿老实得过了头。
单大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答不上来的,就直接说“不知道”。
如此态度,颇有一种摔狠了之后、突然醒悟了的通透感。
可徐简清楚,这些都是表象。
因为李邵这人无药可救。
视线从李邵时而紧绷、时而舒缓些的眉宇间,落到了他的坐姿,又落到了他藏在桌案下的手上。
因着角度关系,单慎看不到太子殿下的手,徐简却窥到了些。
李邵的手攥成了拳,极其用力。
那是克制。
不是克制烦躁、恼怒,而是克制兴奋。
在单慎喝茶润嗓的间隙,徐简开了口:“殿下,您先前去了哪里?”
“永济宫,”李邵道,“我跟父皇也是这么说的,我被二伯父骂了一通,自己也晓得闯祸了,就干脆去了永济宫,看看犯错的皇子是个什么样的。”
徐简又问:“见到永济宫里那位了吗?”
“见到了,一个疯子,我不会听他的。”李邵御前说过一遍,此刻面对徐简,自然也是同样的话语。
徐简听完,微微颔首,没有再问什么。
等单慎全部问完,两人起身。
李邵送他们出大殿,站在廊下看着雨帘,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就不送了,让郭公公送你们。”